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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白沙码头-第20部分

小说: 白沙码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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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师兄掉头。公主说往后山开。
  白色的碎石小公路象一条细长的腰带。没有车,也没有人。两个人突然说了一句一字不差的话:一辈子就这么跑下去,多好啊。八师兄捏了一下她的手。
  到了后山,更加山深林密,气息清幽。公主突然放开喉咙高唱——
  马铃响来百鸟唱,我和阿诗玛回家乡。
  八师兄立刻加进来,合唱——
  远远地离开了热菩瓦拉家,阿妹从此不忧伤。
  这是电影《阿诗玛》的插曲。那是一部歌剧电影,美声唱法,与《刘三姐》完全不同。一般人喜欢《刘三姐》,但搞专业的都认为《阿诗玛》的曲作得更好。电影一映出,公主立刻就唱会了。如果歌剧院要演出这个,女主角非她莫属的。
  公主欢笑着歌唱,但她的眼泪却流了下来。八师兄好象毫不介意的,笑着说我们下来走一走。随即将车拐进一个岔道,停住。
  初夏的阳光有些强烈了,但在这山里却刚刚好。银色的阳光让一望无际的竹海闪闪发光,阳光的热度让山野的气息浓郁了。山风隔一会来一阵,吹来松脂的香气、竹叶的香气、稻田的香气、菜地的香气,还有草药的香气。
  八师兄说,我听你刚才唱,觉得你的发音比原来还好。
  那是你的偏爱。
  不,是真的,感觉比以前圆润,好象天鹅绒。在那里面还常常练嗓吗?
  你不是叫我不要唱歌,免得惹起注意吗?我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那么,八师兄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就是你的嗓子得到了彻底的休息。
  天啦,这都算个道理吗?
  两个人都笑起来。八师兄折转身,打开汽车后箱,拿出了小提琴。
  这就是随你周游了边疆的那支琴吗?
  还是那支嘛,你不认识了?
  在阳光下,看去有点不同,恩,是的,就是你当首席的那一支,我从来没发现它的木纹这么明显。
  八师兄看着她。你在阳光下也有点不同,他想,脸上有了小提琴一样的木纹。他笑起来,轻轻地亲她的额头,亲她的脸颊——亲那些阳光下的皱纹。很奇怪,他亲过的地方,皱纹就没有了。
  他们在树林里坐下来。地上铺着厚厚的松针。公主一屁股坐下,叫了一声哎呀世界上没有什么椅子能超过松针。突然又往后一躺,又叫了一声哎呀世界上没有什么床铺能超过松针。
  八师兄明白了。这就是——获得自由。他鼻子发酸,眼睛发热。他咳嗽一声,拨动了琴弦。
  在路旁啊在路旁啊有个树林,孤孤单单人们叫它洒里顿。
  公主坐了起来,说我在监狱里学了一个歌,就叫做《在那古老的密林》,我唱给你听听。
  她哼了一下。八师兄立刻就确定了前奏和间奏。他拨了前奏。她唱——
  在那古老的密林,有一股清泉水。无论是步行的无论是乘车的,都到这儿来解渴。
  那泉水虽然幽静,但你别喝泉水。坏心肠的小姑娘她把那清泉水,搅得又混又脏。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2(2)
  她长得实在漂亮,蓝眼睛闪光芒。虽然她打扮得既整齐又漂亮,可是把水搅混。
  那泉水虽被搅浑,不久会澄清。我们虽穿戴得既朴素又简单,但都是好姑娘。
  八师兄想,你这不是在忏悔吧?不好。过去了的就过去了,不必忏悔。他说,你在监狱才学会的这支歌,白沙码头的兄弟们早就会唱了。
  他拨动了琴弦,很快乐地唱起另一首歌——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走进火葬场,统统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苍蝇蚊子绕着骨灰飞。
  公主哈哈大笑,问这是你改编的吗?
  他说我没有这种才华,是工会主席三师兄改编的。他想,我已经把一切都说清楚了,你应该明白我把一切都说清楚了。
  就听她喃喃地说:是啊。
  然后他们静静地坐着。倾听山之深处那正午的宁静。下过雨,湿漉漉的泥土的味儿从厚厚的松针里透出来。远处传来布谷,布谷的声声啼叫。布谷鸟一边飞着一边叫,象在寻找什么。
  公主问,你说重庆最好的季节是几月?
  八师兄说应该是三月吧?
  不,公主说,就是现在,五月。我在这里当了两年茶农,学会了看季节。我以前是不知道看季节的。人在城里,不知季节。三月的空中很美,但是大地单薄了一点。
  八师兄啧啧的赞叹:说得多好啊!他想,这人一夜之间变成了诗人,监狱真的是个好学校。
  五月就不同了,天上有晴有雨,大地生机勃勃。
  八师兄突然问,喂,你是不是在监狱里学写诗了?
  公主笑起来,说,这些话都不是我的话,是一个老太婆的话,那是一个大知识分子。
  是难友?
  对。是我们那个监区年龄最大的服刑人员。其实也不过五十多岁。是个工程师,经济问题,判了十年。
  好象她的情绪还不坏。
  高兴得很,她很庆幸进了监狱。
  八师兄吃了一惊:还有这种人?
  她弄的钱,把孩子在国外安顿好了,她这个无用的老身,在监狱里耗一耗,无所谓。
  八师兄点点头,明白了,说这老女人很气魄噢。
  一进了监狱,一切与她再无干系,只觉得无牵无挂,吃饭香,睡觉香。
  啧啧,同国家对玩。
  这人很怪的,她不想减刑。她人很有趣,管教都喜欢她,想方设法要帮她减刑,她假装不懂。她说她至少要呆够十年 ,以后回到社会上,没有一点姿色了,没有一点资本了,就没有什么欲望了,但是有锻炼了十年的身子骨,摆个小烟摊度过晚年。
  但愿如此。那何不干脆进个尼姑庵?
  嘿我也这么问了。她说尼姑庵也罢和尚庙也罢,都不会收老人的,要负担医药费嘛!
  两人都笑起来。
  她说她年轻时候的恋人也是个拉小提琴的,她自己也拉琴。公主说。
  恩?
  我们聊天的时候,我说你曾经是歌剧院的首席小提琴。
  恩?
  我说后来,民众不喜欢这种音乐了,他也就做生意去了。
  她怎么说?
  她说小提琴是上帝用来折磨人的东西。这东西太难了,太精细,就是要维持一个业余爱好,也要学上好几年,然后每天至少练习两个小时。维持一个爱好噢!
  八师兄大大地感叹:这位工程师好贴心啊!她太了解这个行当了!你看,我现在根本就不敢正经给你拉一个曲子,因为平常没有认真练琴。
  我看见你从车里拿出来小提琴,我还有点吃惊的。我以为当了老板了嘛,小提琴恐怕早就送人了。
  八师兄笑起来,没有吭声。他想这种琴哪有送了人的,稀世之宝啊。
  公主说,她说他们以前的那支小提琴,是一支世界名琴。
  她说什么琴?
  她说世界名琴。
  八师兄暗吃一惊,问是哪个国家造的?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2(3)
  她说意大利。
  八师兄更是吃惊,问,名琴都是有制作师的,她这个琴是哪一位制作的?
  没记住。因为我觉得她可能在吹牛…好象是个什么拉?
  史特拉迪瓦里?
  没记住。重庆可能有世界级别的名琴?
  怎么不可能?重庆不是陪都吗?全世界的上等人都呆过嘛。
  噢对了,好象她就是说,一个美国外交官带到重庆来的,后来交给国民党的什么人保管,但这外交官后来出了什么事,再也没能回到中国,那支名琴就留在了重庆。
  这真是一支史特拉琴啊!八师兄突然浑身战抖,牙齿咯咯地响,下嘴唇被咬出了血。(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怀疑是不是仿制品啊!)
  你怎么啦?公主很奇怪。
  没有什么。我偶尔有这种突发性的不舒服,很快就过去了。
  啊?公主很吃惊,脸色大变,一伸手贴在他的胸口上。你的心脏好吗?
  她的紧张让他说不出的感动,禁不住一把抱住了她。他说哎呀把你吓住了,我不该瞎说。他听得见她的心脏砰砰的跳。
  他说,我是听你说重庆真有这么一支名琴,被镇住了。
  她松开他的怀抱,认真地看他。
  他说,我这种人,差不多都对名琴有崇拜和幻想,但觉得那是遥远又遥远的,与我毫不相关的,突然知道真正的名琴离自己这么近,就象受了刺激一样。
  天啦,你这个傻孩子呀,你其实还是深深的爱着你的音乐的呀。她用手板轻轻拍打他的脸颊。好象他是她的儿子。她说平静平静,傻孩子,就算重庆有这么一支世界级的名琴,你也得不到啊。
  至少我可以看一看,亲手拉一拉嘛。他说,那支世界名琴现在哪里呢?
  她说,当年重庆武斗,男朋友的单位被袭击,他逃走时把琴藏在地板层里,还是被人弄走了。
  啊——八师兄仰天长啸。
  怎么了?
  没怎么,我想那种难受一辈子的…
  不,好象她很想得开,她说那种藏法,都给弄走了,那就是该的,人家也是主人。
  啊,还有这样一说?
  是呀。
  …恩,二十多年了。八师兄说了这么一句。(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怀疑是不是仿制品啊!)
  她的那个恋人后来怎么样了?他问。
  他的单位被对立的一派占据了,他没有地方住,索性也参加了自己这一派的武斗队伍,准备打回去。结果一上战场就被打死了。
  八师兄想,命运啊!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崽子胡乱报了个军情,就引发了一次进攻,就赶走了一支名琴的主人,最终让他死于这次逃跑。
  他看着怀里的小提琴。今天,直到今天,他才相信了这真是一支世界级别的名琴。琴有琴的命运。意大利人把它造出来,不知道这中间经过了哪些人的手,到了一个美国外交官手里,又到了国民党官员手里…最后,全世界都不知道,它在我的怀里,在茶山初夏阳光的树阴里,和一个刚刚出狱的女犯人呆在一起。
  他站起来,说走吧,我们去吃饭。他拉着公主的手,这手被三年的劳作弄得有点粗糙了,但是好象更好看了。这有点象一个人因为运动,身材变好了。八师兄抚摩着这一只,又拿过另一只。公主很服帖地由着他抚摩。四只手板合在一起。八师兄念叨了一句“劳动也有它的好处”。公主大笑起来。两人不知怎么就抱在了一起。
  他非常明显的感到了她的乳房,很突出,又很柔软,以至于让他有点惊恐,不敢多使劲。他突然想到乐谱上常常能看到的SFP——突强之后突弱。他明白自己心里还放不开。是什么放不开,又说不清楚。
  他们去了一家“农家乐”,住下来。老板是个很斯文的中年人,他偷偷地连连打量公主。显然他多次在山里见到过她。
  也许出于对“进去过”的人的某种心理,老板要价很低,菜却弄得又多又细致。公主悄悄说老板有点“虚”我。虚就是怕。八师兄笑起来。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2(4)
  八师兄倒了一碗啤酒。他用右手中指蘸了一点酒,向天上弹去,又蘸了一点,向前面弹去,还蘸了一点,弹向地面。他念念有词。然后他将这碗酒洒到了门外的花台里。
  公主笑着说,装神弄鬼。
  这是祭酒。
  为什么要祭酒?
  我是个带了债的人。请求一切一切的原谅。
  带什么债?
  命债。在我还是一个儿童的时候,因为我说的话,引发了武斗,造成了死伤。
  公主笑起来,说我以前听你说过的。但实在是没有必要这么当真的。一切责任归于时代。
  话是这么说啊,但哪个时代的事不是人做出来的呢?
  但是,人在一个特定的时代,就会自然而然的去做某些事啊!
  八师兄看着公主。他说谢谢你。这么说了呢,我的负罪感就没有那么强烈了。他呆着。
  你发什么呆?
  我发现你有头脑了。
  什——么?公主叫了起来,你这是在夸奖我呢还是在糟蹋我?
  以前的你呀,真的是人很聪明,其实没有头脑。
  哎——说的不错。但是现在也还是没有什么头脑。
  我想一个人在认为自己没有头脑,她其实就是在有头脑了。
  但愿如此。谢谢你来接我出狱,八哥,干杯。
  八师兄瞟了一眼老板。她虽然有头脑了,但卤莽依旧——人家都说下山,她却直说出狱。但他喜欢这点卤莽。还是小当初的时候他就喜欢她的这点卤莽。
  听她在叫老板请把电扇打开吧。老板说对不起呀,在停电。
  她突然笑起来,说我们那里面从来不停电。八师兄也跟着她笑,心想这人的性格太好了。他起身出餐厅。
  她以为他上卫生间。却见她拿了一条连衣裙来。他说下午了,还是热了。我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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