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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红楼心解 作者:俞平伯-第14部分

小说: 红楼心解 作者:俞平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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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来,他所谓“并不说破一字”是也。所以这不过评者的一种看法而已。下半部文章从这里开始,大观园中因此生出多少是非,却是真的;若说是探春的过失,恐作者未必有这样的意思。
  (十九)在第五十六回“甄贾宝玉”有批语四条还好。甄家女人说,“今儿太太带了姑娘进宫请安去了”,批曰:
  进宫请安也有贵妃在内。此书但写贾贵妃,不提甄贵妃,真即是假,暗藏得妙。
  又说,“我们看来,这位哥儿性情,却比我们的好些”,批曰:
  要说性情一样,偏说性情好些;惟说性情好些,正说性情一样。用笔之妙,天仙化人。
  宝玉梦见甄家的丫鬟骂他“臭小子”一段,批曰:
  就借宝玉肚里的话骂宝玉。
  这也说得对,连骂人的话都是宝玉自己的。又如:
  榻上的忙下来拉住笑道,原来你就是宝玉,这可不是梦里了。宝玉道,这如何是梦,真而又真的。
  批曰:“明明是梦,偏说不是梦,然则世之明明非梦者,实无一不是梦也,此《红楼梦》之所以命名欤。”
  写甄、贾二姓如镜花水月,贾家有什么,甄家必有什么。贾家有贵妃,甄家也有贵妃,便是这个道理。甄贵妃者,岂有其人,不过贾元春的影子而已。其写甄、贾宝玉,身外有身,亦同倩女离魂一般。甚至于甄家骂宝玉,亦若出宝玉口中。这种写法,跟程、高续书写甄宝玉大不相同。评者未必了解此点,但上引四条相当的好。
  (二十)第六十二回:宝玉、平儿、宝琴、岫烟四人同生日。
  湘云拉宝琴、岫烟说:“你们四个人对拜寿,直拜一天才是。”探春忙问:“原来邢妹妹也是今日。我怎么就忘了。”
  有批语两条:
  次说岫烟同日,苟非湘云说出,亦置之不问矣,隐见世态炎凉,周旋疏忽。
  忘了二字是明明知道的。岫烟已从贾府过帖,与薛蝌定亲,与宝琴亲姑嫂同辰,焉有不知之理。
  下文记探春忘了黛玉的生日。批曰:
  但记宝钗,不记黛玉,以衬出本日但知宝琴,不知岫烟。探春十二钗中之表表者,亦不免随人冷暖耶。此皆作者不满探春处。
  作者未必不满意探春,但人情冷暖却是真的。
  
  (二十一)第六十二回:“湘云道:‘宝玉二字并无出处,不过是春联上或有之,《诗》、《书》纪载并无,算不得。’香菱道:‘前日我读岑嘉州五言律,现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倒忘了。’”批曰:
  作者于此固写湘云已醉,不然,《尚书》“分宝玉于伯叔之国”,《春秋》“窃宝玉大弓”,“得宝玉大弓”,如何说《诗》、《书》纪载并无。
  这条说“宝玉”在经典上有出处,话虽不错,未免拘泥了。湘云此时并无醉态,说湘云已醉亦不合。这全是虚笔。《诗》、《书》记载虽有“宝玉”,湘云楞说没有也无碍。如她说春联上或有之,其实又何以见得春联上有宝玉呵。这也不甚可解,不过随便说笑而已。即如香菱引岑嘉州诗来驳她,若改引《春秋》“阳虎窃宝玉大弓”如评家所云,岂不大杀风景么?小说贵机趣天然,风神谐畅,直掉书袋,便落俗套。如《镜花缘》后半部令人不耐,即此缘故耳。
  (二十二)第六十三回,芳官先唱“上寿”唱了一句即被打回去,改唱“邯郸扫花”。批曰:
  是戏子习气,却是即景生情,偏打回去,写出当时绝无拘泥,另有一番雅兴。
  此出名“扫花”。此回系群芳开宴,且各占花名,第一签即唱此曲,已寓一扫而空之意。
  “上寿”是伶工俗曲,却很吉祥,改唱“扫花”,腔格细腻却很萧瑟,过渡处妙在使人不觉。此夕芳官未掣花名签,此曲当暗示她的结局,评家指出群芳消散,亦是。
  (二十三)第六十八回凤姐到尤二姐处,她的打扮:
  只见头上都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子袄,青缎子掐银线的褂子,白绫素裙。
  批曰:“贾琏与贾敬从堂,服系缌麻,无此纯素之礼,况此时百日已过,何素之有。此系凤姐要重贾琏家孝一层之罪,故意用此欺人法。”照服制讲,的确用不着这样。凤姐仿佛穿的是公公的服,对贾琏的从堂伯父何须如此。批语以为欲重家孝故意欺人,亦似有理。其实文章必如此写来方才有神。凤姐此日之对尤二姐,完全一团杀气,自非这样穿章打扮不可。接着下文所谓:
  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
  肃杀神情活现纸上矣。批语云云,似尚隔一层。
  (二十四)还有一些驳正本书错误的。如第二十三回凤姐说,“若是为小和尚小道士们的那事”,批曰,“和尚应作尼姑,道士应作道姑”,话虽不错,但和尚道士本是通称,未为不可,若改作“小尼姑小道姑”云云,反而显得别扭了。
  有驳得较有风趣的。如二十九回凤姐说,“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夹批云:“道士都赶出去,谁打平安醮。”同回“小道士也不顾拾烛剪”;又说,“一手拿着蜡剪,跪在地下乱颤”。夹批云:“蜡剪已不顾拾,此时何得又有此。”看笔迹这是另一人所批,时间大约较晚'15'。
  亦有虽见到,但无关宏旨的。如二十八回宝玉在王夫人处吃饭一段,批曰:
  此次贾母吃饭,何以王夫人、凤姐均不伺候,且探、惜春等均在王夫人处。此是疑团,不敢强解。
  亦有不了解程、高续书而批的,如第十五回批曰:“下文水月庵馒头庵分,此处合而为一,疑有误。”不知合为一者乃雪芹的原文,分为二者乃程、高的错误也,已见《红楼梦研究》。
  亦有主张一说不甚妥当者,如彩云、彩霞究竟一人还是两人,本是一个虽小而颇麻烦的问题。他主张彩云即彩霞,共有两条:
  此处彩云彩霞明是一人,后文分而为二,疑有误。(第二十五回)
  彩霞就是彩云,犹鹦哥之改名紫鹃也。(第七十二回)
  说得对不对姑不论,这问题自来有两说的。但彩霞在七十二回已被打发出去了,他又说彩云即彩霞。那么,第七十七回王夫人怎么又叫彩云找人参呢?因此在本回,又批道:
  彩云疑有误,当作玉钏儿。
  我想这话不对。关于这个问题说来很琐碎,俟有机会再谈吧。
  亦有对本书的毛病企图解决,而不甚妥的。如贾母的生日本是个古怪的问题。六十二回探春明说在灯节以后,即在正月;七十一回却又有“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大庆”的明文(其实庆八旬也不对)。七十一回批曰,“此中必有舛错”,这话倒不错。但九十一回又批道:
  生日无定,深讥之词,看者切勿被他瞒过。
  这说贾母连生日都没有准日子,近乎恶骂,实无此必要,恐怕不对。
  批者对程、高续书非常恭维,八十一回以后之评概不录。我在《红楼梦研究》曾说起巧姐儿忽大忽小的情形,这里也有一条批在第九十二回上:
  巧姐一混就大,是此书不解处。
  
  有正本的妄改
  从一七九一以来流传的《红楼梦》都是一百二十回,直到一九一一上海有正书局才石印了八十回本,称为“国初抄本”,这说法当然可笑。不过它的确是个旧抄本,后来又知道这亦是脂砚斋本。第一次印的字大,叫大字本;第二次的字小,叫小字本,至今都还可以买到。
  这本开首有乾隆时人“吾乡”戚蓼生的序,所以通称为戚本。但我不很喜欢这样叫它(虽然有时我也这么叫的),我认为戚本和有正本是有差别的。有正书局并非以戚本影印,却是传抄,传抄罢了,未免妄改。究竟改了多少,什么地方改了什么地方没改,也说不上来。因为这有正底本(戚序本)早已在上海时报社烧掉了。听说这还不是狄平子的,他借的别人的。
  所以这有正本是难得处理的。我这次校订《红楼梦》,虽用有正本作底本,却采用脂庚本,改动相当的多,就为这个。这儿却找到一条明显的妄改之例,而且在书上可以看出痕迹来。这不但比较有趣,而且是相当有意义的一件事。
  有正本的眉批是狄平子加的。眉批上每举出文字的同异,并夸赞他这本子比通行俗本如何如何的好法,这是广告性质,不在话下。其实有些所谓好文章,是狄改的,他老先生自己喝彩。不过也不都是那样,有些大概戚本原来如此的。难得处理在此,若看了有狄批,即认为狄改,这也不妥当。
  这儿所举的例,却是百分之百无问题的。在第二十五回之末,有正本有这么一段:
  林黛玉先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薛宝钗便回头看了他半日,嗤的一笑,众人都不会意。惟惜春道:“宝姐姐,好好的笑什么?”宝钗笑道:“我笑弥陀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
  这一点看不出破绽来,有正老板画蛇添足,加上一段很妙的眉批:
  “弥陀佛比人还忙”,今本改作“如来佛”,不知如来佛乃娑婆世界之佛,弥陀佛乃极乐世界之佛,吾乃知擅改此书者,不但不知佛法,即佛典之事迹名号亦均茫然,可笑甚矣。
  说的是佛学上的ABC,谁都知道的。他说“擅改此书”,不知谁擅改。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又说“可笑甚矣”,不知谁可笑。这是非常幽默的。
  从近于原稿的旧本到民国初年有正妄改本,有一系列的倾向,即原本表面上矛盾得很厉害,后来渐渐减轻,最后矛盾消灭了,才合于佛法上的ABC。这岂不原本反而坏了么?不然,曹雪芹做的是小说,意在摹写人情极其妙肖,并非宣传佛学的常识,何碍之有,何况矛盾只在表面,真格说来也还是通的。脂庚本作:
  林黛玉先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薛宝钗便回头看了半日,嗤的一声笑,众人都不会意。贾惜春道,宝姐姐好好的笑什么?宝钗笑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讲经说法,又要普渡众生。
  黛玉念的是阿弥陀佛,宝钗笑的是如来佛,且不管佛书上怎么讲,反正两个名字先不对头,张冠李戴着。谁都一目了然的,难道曹雪芹连这个也不曾瞧见么。这是出乎想象之外的。
  后人便觉得不大好,于是从乾隆甲辰抄本到程本以下如嘉庆道光的本子,都把上文的“阿弥陀佛”简化为一“佛”字,而下文的如来佛却没有动,便成为下列的样子,程甲本作:
  黛玉先念一声佛,宝钗笑而不言。惜春道,宝姐姐笑什么?宝钗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度化众生。(甲辰本及其他各本同)
  都归到如来佛的身上,好像通一点,虽然后来的狄平子先生还不满意。其实已经搞错了,不过他们的错正在狄说的反面。为什么改错了,我们先得问原本的何以不错。
  第一,黛玉口中的阿弥陀佛,真是阿弥陀佛,不能简化为“佛”字的。因正和同回上文宝玉发病时她说的“该阿弥陀佛”相应,甲戌本脂批所谓:
  针对得病时那一声
  是也。若改为“佛”当然也不算错,但失却前后照应,非作者之意,而神理已非。
  再说“阿弥陀佛”跟“如来佛”的矛盾也极其表面的。三千大千世界一切诸佛谁不普渡众生?千佛即一佛也,不然,又为什么都念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阿弥陀佛?妄揣曹雪芹的佛学也未必怎样精深,但这点常识总是有的。况且一世界一如来。如来乃诸佛的通称,不限于释迦,阿弥陀佛亦称如来,经典上有明文的。不过,做小说,谈论小说,不必这般学院气罢了。
  从《红楼梦》来看,林黛玉念阿弥陀佛,宝钗却笑如来佛,张冠李戴也有一种好处,使说话口气稍为错开一点,不太针锋相对,可能作者有意这样安排的。反正,俗情的说法,对诸佛名号本无须十分认真也。
  总之,旧本原来不错,甲辰本以下简化佛号已非作意,有正本把旧本的“如来佛”改了去尤为大错。我虽没有看过一切的本子,就我所看到的,就常识来推测,决没有一个本子像有正本那样。这是狄平子改的,改了还为我们讲娑婆世界、极乐世界的区别。
  最后还提出一个物证来,在有正本上第二十五回之末,看得出:
  我笑弥陀佛
  这弥陀两字,笔迹跟上下文不同,字形也稍大一些,挤在那儿不很舒服的样子。大字本最明显,小字本也看得出。这就证明戚蓼生序本亦同各本作如来佛,即有正的手民也还照抄了。其作“弥陀”者,不仅为狄平子所改,而且写好清样之后临时挖改的。
  我对这有正本很觉头痛,不知它究竟改去戚本多少。这一例因非常突出,所以不惮烦的说明,别的地方咱们不见得有这样的好运气。
  
  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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