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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砚霓小集-第38部分

小说: 砚霓小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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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极大的发现与发明。从此,中华声诗的“奥秘”揭示出来了,鉴赏的头条
准则也明确起来了。

对我们来说,情是诗的主体和本质,韵是诗的振波和魔力,二者有体有
用,相辅相成,而达于“不匮”的境界。

不匮是什么?就是不尽,就是有余,就是无限。

到得北宋时代,诗人梅尧臣又提出了“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
之意,见于言外”这种更为明白的“诗则”。这与南宋《文心》中所说未必
全然等同,但他们已然体会到在我们的诗境中有一个“不尽”者在。严沧浪
则说是“言有尽而意无穷”。不尽或无穷,无论是意,是情,是韵,莫不胥
然。

讲鉴赏韵文,第一要能感受这个不匮、不尽。

'二'

我认识的一位美籍学者,写过一篇论文,从“诗”这个字的原始形体来
理解“诗”的原本的字义和由此而获得的种种推论,很有创见,予人以不少
启牖。我自己在早也想过这类问题,我开始是注意《石鼓》中“弓(引,控)
弦以寺”的寺,这个寺显然含有“持、侍、待”一类的意义,亦即是这些字
的“母体”始文。于是我悟到:“诗者,持也”这条古训,非常要紧,后人
按儒家“思无邪”的教条硬把这个“持”解成了“持人之性情”(使不放荡
泛滥而归于“正”),显然是书生迂腐之论。“寺”本来就是“持”(从“寸”,
已经有一只“手”了,又加“提手”,是后起的孽生字体),其字形构造是
手持一种乐器(“土”,不是“之”字■的变形,是“鼓”字那个“土”,
“■”,是乐器或乐器的标志装饰部分)。先民的诗,是口唱的,而与此器
乐相关联。持有持续一义,也有“相持不下”一义。这就是诗的本质中早已
含有不尽、不匮的“因素”在,而且尤要者,使我们同时悟知:我们的诗,
讲究“引而不发,跃如也”的精神意趣。请注意:“引而不发”,正是《石
鼓》的那句“控弦以寺”的绝好的注脚。

于是,我们必须知道,讲鉴赏,讲不匮、不尽,还有一个“引而不发”
的民族诗学观的根源在。“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正是“引而不发”的
艺术效果与美学境界。


我们评论某一作品,遇见好的作家,高明的文笔,常常说它写人写境,
音容笑貌,意态神情,无不“跃然纸上”。这跃然怎么讲?你自然可以解成
“写活了,好像要从纸上跳出来”的意思;其实那跃然也就是“引而不发,
跃如也”的跃如。从常理而讲,引的目的是发,引不过是发的准备和过程。
但从诗理而言,艺术的意趣神韵,全在于引而不发——发了,大不过是“一
箭中的”,中的之后,也就没的可看,——没有可以值得期待瞻望的了,所
以意趣已尽,仅余索然之境了。这就是诗忌尽,忌索然兴尽的道理。

比如,读孟襄阳送友绝句云:“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
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一字不言惜别,不言伤怀,而伤怀惜别
之情悠悠无尽,随水长东。此盖深得跃如之妙,而能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者。
至于温飞卿小令写闺人念远盼归,写道是:“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
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洲!”这首词精彩之至,笔致简
而能曲,健而不粗,堪称高手。可是我少年时听先师顾羡季(随)先生讲论
此词,说是飞卿极佳,坏就坏在末一句上,这是因为词调后面非有这个五字
句不可,反致败阙;若原只写到“斜晖”一句即可止住,就好极了。这种鉴
赏,包括“鉴赏的批评”,使我受益无穷。如今回忆前情,更感到这就是“发”
了的缺失。问题尤其在于“肠断”二字,将“跃如”的意趣变为索然了。又
比如,李后主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深得有余不匮之致;而“自
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虽然痛快淋漓,为人称赏,却实实在在地下“流水落
花”一等了。同理,“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就是好,就是高;一到“是
离愁”云云,就意味减半了。所以顾先生对我说:古之名家,往往是起头好,
结尾不逮;若在词人写中调、慢词,就是上片好,过片不逮。先生的这番话,
中含至理,是鉴赏学的一支度人的金针。

以上,粗明第一义。

让我们再回到谢家的故事上去。谢玄为什么特赏“杨柳依依”“雨雪霏
霏”?虽然他的赏鉴被谢安暂时抑下去了,可是丝毫不等于说它的重要性减
低了,一点儿也不是。相反,这四句诗成为千古名句,正由谢玄第一个拈出。
晋贤在我们文艺史上所以极为重要,是因为他们具有新眼光,新理论。他们
的“品藻”,包括看人,看文,都与前一时代不同了。以前论人,注重品德、
志行、器局、才性等等,如今(晋)则特重神韵了。推人及文,以人拟文,
是我们的鉴赏学上的一大特点。因此,赏文如赏人,也就特重神采风韵。杨
柳的躯干如何,枝柯如何,这些具体的细节在神韵观的面前都得一律“靠后”
了,而它与他树大有不同者,端在风韵独绝。而三百篇时代的诗人,则早已
“抓住”了这个特殊要点,并且用“依依”这个叠词来传达了它的那种个性
鲜明的神韵。“霏霏”的道理,大致相通,无待逐一词费。令人惊讶的是谢
玄的审美之眼,一下子看中了这四句,而以之涵盖风雅的高处。谢玄这一抉
示,对后世影响无比巨大,可以说是我国鉴赏史上的最为关键的一大发明,
也可说是一大创造。

说到这里,聪明之士马上会悟到“谢家雅集咏雪”,为什么以道韫的“未
若柳絮因风起”压倒谢朗的“空中撒盐差可拟”。试想,以撒盐拟雪,略无
意味可云,而柳絮因风是何韵致!所以我说,谢家的这两个故事,说尽了吾
华诗歌审美的核心与魂魄。

谢玄之例,有两个问题要关心鉴赏的人思索:一个是中华民族怎样创造
出像“依依”、“霏霏”这样的词语的语文问题,一个是这民族如何观察事


物——“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而把握其神髓(而不是皮相)
的问题。

前一问题,我用自己的表述方式来说明,就是:这种语文本身不是别的,
即是诗的语文。对此问题,有几多学者作出了何等的研究,愧无所知。我个
人则以为这是鉴赏中国韵文的带有根本性的一个绝大的课题。比如,专家们
应当替我们解说,“依依”在何种其他民族的语文中能找到相对应的、相近
似的“译词”?如果根本没有,——需要一大堆话来勉强“释义”,那是另
一回事,不许相混,——那又表明了什么原由或学理?杜子美说:“风吹客
衣日杲杲,树搅离思(sì)花冥冥。”那杲杲,还可以训为“明也”;但要问:
冥冥又是什么?而且,这杲杲、冥冥,毕竟是在传达了诗人的一种什么情愫?
暮雨的潇潇,炊烟的冉冉,秋风的瑟瑟,芳草的萋萋,……你译成“外语”时
都是怎么“解决”的?倘能于此有所体会,则对晋人欣赏《诗经》佳句的道理,
思过半矣。——当然,因晋人之例而先举了叠词,还有联绵词,同样重要:
春寒是料峭,夏木曰扶疏,秋色为斓斑,朔风称凛冽。。要问:这是不是“诗
的民族”所创造的语言?是不是奇的道理,即观察万物而首重神髓的问题,
这才是吾华韵文的灵魂。这首先涉及人,因人而及物。一个人,出现在你面
前,你先看他的什么?一般人必曰:眉、眼、头、脚。。但鉴赏家则先要看
他的神。这神,或谓之“神理”、“神明”、“神锋”、“神采”。。也是
从晋人特别重视与标举起来。看人不是看他(她)的描眉画鬓,而是看那俗
话说的“神气儿”。曹雪芹写宝玉,只一句要紧的话,说是“神采飘逸”;
写探春,要紧二句只是“顾盼神飞”“文采精华”。东坡居士在《念奴娇》
中写公瑾与小乔,也只说是“雄姿英发”,就是说他二人在年貌最好的生命
阶段所显示出来的“神明特性”。

神是生气永存的不朽表现,韵是素养超然的自然流露。二者合在一起,
构成人的最高风范。这种对人的审美观念,推移到高级文学——韵文中去,
就形成了我们的鉴赏者的头等重要的标准。

至此,可以领会,那“依依”,不是别的,正是杨柳之神,杨柳之韵。
在诗人看来,柳之与人,其致一也。正因如此,后来便又发生了以禅论诗的
重要理论。

'三'

以禅讲诗,代表者是宋贤严沧浪,此固人人尽晓。晚唐已有司空表圣提
出“韵外之致,味外之旨”,似已开其先河。但实际上这个源头还要追溯到
那以前很长的时间上去——我的意思也还是六朝时代。试看初祖达摩来到东
土,时当齐梁之际,便可消息。

借禅讲诗,以禅喻诗,只是一种方便法门,而不是认诗即禅。但禅是怎
么一回事?非但一般人不能理解,即学者亦很少内行,是以近人笺注《沧浪
诗话》,大抵是说了许多不相干的俗义,愈讲愈离。然而倘若以其难讲而回
避不谈,那将是一种极不科学的态度,是掩耳盗铃式的“精神”。因为不知
道禅与我国文学艺术的关系,而讲韵文的鉴赏,就好比讲中国文化而忘掉了
老庄思想一样。

诗并不即是禅,但有其一点相通之处,故此可以借之为喻。讲中国文学
艺术而涉及禅学的问题,与宗教信仰、与唯心主义等等哲学问题,毫不相干,


而只是一种东方文化中所独具的“传达”“领会”的奇特方式。这种方式,
无以名之,——也许可以杜撰一个“超高级传达交流方式”。诗人(韵文作
家)有了感受,要想将它传达于他人(读者),非常困难,用一般办法,结
果必致“走样子”,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大非诗人原意。怎么办?于是而
有见于禅家的传达方式,用最直截了当的办法达到使之领会的效果。诗与禅
的关系,主要在此。

原来,从根本上说,禅家和诗家是“对立”的:禅家也要传达的却把语
言授受视为一种障碍,妨害人去最直接地接触那所追求的对象的本身,所以
反对“语障”,主张“不立言说”。在这点上道家初无二致,也是主张“得
意忘言”,视言辞为“糟粕”①。他们的共同认识是,把握那一事物之真,须
是最亲切的直接感受(心得领悟),语言不但无法传达,而且制造隔阂,轮
扁、庖丁的比喻,都是为此。诗家却离了语言就无所施为了,这是他们最大
不同之点。但诗人的目的,却也有将他所感受的事物之真,设法传达于人的
愿望,于是在传达真谛上他们有了共同之点,于是禅家的精神也就必然影响
及于诗家。何况,像“依依”“霏霏”的表现法,本来就具有遗貌取神的内
核在,与禅理是相通的,这就是诗与禅能够结合讲论的主要原因。

禅家与道家各自有其个性,道家主虚静无为,禅家却是积极精进,特立

独行,反对教条,毁弃像偶。“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这是

何等的“独立自主”的骇俗惊世的精神意气!这种向上的精神意气,从何而

来,六朝士大夫品论人物,已经有了这一审美概念。那用词便是“儁”——

俊、骏,一也。比如高僧支道林(常与王右军论辩哲理,《兰亭序》其实就

是因此而发的,余有专考),喜欢养马,人们评论他,说你一个修道之人,

却来养马,这事“不韵”。他答曰:贫僧爱其神骏!这一则故事,异常重要,

与文学艺术,也息息相关,最是需要涵咏体味。

魏晋人讲文学,提出了一个崭新的审美认识和鉴赏准则,其言曰“遒”。

曹丕在《与吴质书》中说:“公斡有逸气,但未遒耳。”须知这个遒,已与

神骏大有关系,唐初人对王右军书法,特标曰“遒媚”;《世说》中论人论

文,则每言“遒举”“遒上”,这种重要的审美认识的发展,久被忽视或误

释,你在一般辞书上连这“词条”也是寻不见的。①但这却正是禅家精神的重

要一环,所谓“透■金鳞”,鸢飞鱼跃的无限活力和志气。这与世俗误会的

“虚无”“消极”“恬退”“枯寂”等等适相违反①。这也就是老杜赞人曰“清

新瘐开府,俊逸鲍参军”的那个俊。如唐代的杜牧之,宋时的李清照,其笔

下都有俊逸之气,正东坡所谓“英发”之致是矣。

禅家为了破除传达的障碍,反言障,反理障,反意障。这对韵语文学也

① 庄子认为,精微的道理,包括各种技艺的高级心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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