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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

06.几度夕阳红-第55部分

小说: 06.几度夕阳红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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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几千几万种杂音,像轰雷般在他耳边炸开——然后剩下的是完完全全的空白。 
  晓白的思想已经混乱不清,把刀子从魏如峰的胸前拔了出来,鲜红的血使他丧失神志,举起刀子,他正想再插下去,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里跃出了一个彪形大汉,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霜霜大叫一声:“老刘!救表少爷!快救表少爷!” 
  老刘踢翻了晓白的身子,抱起魏如峰,放进汽车,那一伙年轻人看到肇出人命,已一哄而散。老刘把晓白从地上拉起来,也押进车子,叽咕着说: 
  “我就知道要出事!这几个小流氓在咱们门口荡了一个晚上!我老刘就知道要出事!” 


34


  杨明远在书桌上留下了那封长信,就走下了玄关,穿出了大门,置身于阳光灿烂的大街上了。四面环顾了一下,阳光和煦的普照着,汽车和行人在街上来来往往的穿梭。天蓝得透明,几片白云悠悠的在天空飘浮,是个美好的,秋日的下午!他在巷口站了几秒钟,就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漫无目的的走去。走吧!走到何处?他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他在这条人生的长途上,已经走得太长久,太疲倦了。 
  一条条的街道,一条条的巷子,纵的、横的、热闹的、冷清的……真正的台北市,似乎辽阔无边。一直这样不断的走着,浑浑噩噩的,一步挨一步,这就是他!杨明远。他对自己苦笑,望着太阳沉落,望着暮色的来临,望着霓虹灯在夜色中骄傲的闪耀。到何处去?他不知道。但他那么疲倦,他觉得自己渴望休息。人,可能失掉很多东西而照样生存,但是,失去了自己怎么办呢?到什么地方去找寻? 
  “先生,坐吗?”一个声音吓了他一跳,然后,他看到路边的一张藤椅子,诱惑的放在他面前。噢!真的,他应该坐一坐,他是那么累了。不经思索的,他坐了下去。于是,他看到他面前有张桌子,桌子背后坐着个戴眼镜的瘦老头,穿着件破破烂烂的灰布褂子。瘦老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片,对他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咳了一声嗽,清清嗓子说: 
  “先生,好运呀!两眼有光,额头饱满,要发财,多福多寿……”噢!原来是个看相的!他纵声大笑了起来,要发财!多福多寿!从椅子上站起身,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了指看相的,他说:“你知道福与寿在哪儿?你知道人生无福也无寿吗?最起码,这两样与我无缘!”他瞪着那个看相的:“看样子,与你也无缘!”瘦老头推推眼镜片,目瞪口呆。旁观的一些人笑了起来。杨明远摔摔袖子,掉转身自顾自的走开,他听到人群中有人在说:“是个疯子!不知道是从那个疯人院里跑出来的!” 
  他摸了摸几天没有刮胡子的下巴,是吗?自己像个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疯子吗?好吧,疯子就疯子,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人不疯呢?问题就在于自己不是疯子,真做了疯子,也就没有烦恼了!但他还有着清醒的头脑和思想,知道自己做过了些什么,把梦竹留给了何慕天,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他做得多漂亮,多干脆!与其拥有梦竹空空的躯壳,何不索性悄然而退!悄然而退!他脑中陡的一震,是的,他退开了,退到哪儿去?这世界上还有他立足的地方吗?失去了梦竹,也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天下还找得出比他更大方的人,甘愿把自己的世界让给别人吗? 
  经过了厦门街,来到了淡水河堤,沿着堤走了一段,水面点点波光,月影抱着金色的尾巴在水里摇摇晃晃,倒有几分嘉陵江的味儿!嘉陵江!多少年前的事了?小粉蝶儿,南北社,“逝水流年,人生促促,痴情空惹闲愁!”——何慕天的词!多少年前了?那时候,他得不到的,现在他仍然得不到!是的,何慕天永远比他强! 
  不知不觉的,他发现自己停在王孝城家的门口了。好吧,这唯一旧日的朋友,也该再见一面,按了门铃,他等待着。门开了,王孝城惊异的接待着他。 
  “我不久坐,”他神志清醒的说:“我马上就要走!” 
  “你还要到哪里去?”王孝城问,暗暗的审视着他:“没有再喝醉吧?”“没有一种酒能让人醉,除非人自愿用痛苦醉自己!”明远喃喃的念着以前一位作家的句子:“没有一种酒能让人糊涂,除非人自愿糊涂!一个真正糊涂的人,就是一个真正清楚明白的人!”他苦笑:“但愿有一天,我能做一个真正糊涂的人!那么也比较容易找到该走的方向!人生,你常常不知道怎么样做是对?怎么样做是错?” 
  “真的,明远,”王孝城关怀的望着他,递给他一杯茶:“你们的事怎样了?”“我们的事?”“你和梦竹。”“梦竹——”明远似笑非笑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已经解决了。”“解决?”王孝城不解的问:“怎么解决的?” 
  明远耸了耸肩。“不属于我的,永远不属于我!”他说,抬起眼睛来看看王孝城:“孝城,一个最贫穷的人,应该做些什么事?我是指各方面的贫穷,包括感情、知识、钱财……各方面!” 
  “嗯?”王孝城困惑的望着杨明远,一时间不大能了解他的意思。“我告诉你,”杨明远不等王孝城答复,已经自己接了下去。“对于一个最贫穷的人,一个真真正正最贫穷的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找一个没有人的山洞,缩在里面别出来……”“明远,”王孝城打断了他:“你怎么了?打哑谜还是说呓语?”“呓语?”明远笑了:“孝城,你可曾知道,我们都说了一辈子的呓语吗?好,”他站起身来:“我不耽误你,我也该走了。”“你现在到哪里去?回家吗?” 
  “回家?”明远怔了怔,又笑了。“对了,回家,回到我来的地方去。”王孝城不放心的望着杨明远,这人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大对劲。他跟着他到大门口,犹豫的问: 
  “梦竹——怎样?孩子们——都好吗?” 
  “大概——总不错吧!”明远说。 
  “明远,”王孝城迟疑了一会儿,忍不住的说:“好好待梦竹,别——太挑剔她,她——是个难得的女性。” 
  杨明远看了王孝城一眼,眼色非常之奇怪。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浮了上来,嘴角尴尬的歪曲着。好半天,才说: 
  “唔,孝城,你放心。我不会再挑剔她了,永远——不挑剔她了。”“对了,”王孝城比较释然的说:“许多问题,都会慢慢解决的,别弄拧了。一个结,总得慢慢去解,如果弄拧了,就越来越解不开了。是不是?” 
  “不错,不错,”杨明远不住的点着头,“该解决的事总得解决。”王孝城又怔了一下,明远今晚说话怎么有点怪里怪气?不过,他接着就释然了。本来,明远就是这种调调的。站在大门口,他看了看天,说:“给你叫辆车。”“不,”明远阻止了。“我想走走,刚刚——我从淡水河堤走过,你觉不觉得淡水河有点嘉陵江的味道?” 
  “淡水河?”王孝城皱皱眉。“我一点也不觉得,淡水河和嘉陵江唯一相似的地方,是淡水河有水,嘉陵江也有水。” 
  “对了!”杨明远似乎很高兴。“有这一点相似就很好了,很够了。你不能希望世界上有两样完全一样的东西。”他放开了脚步。“再见——孝城。” 
  “等一等,”王孝城不安的喊:“你现在是回家?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最好——别让梦竹在家里等得发愁,是不是?” 
  “唔,”明远又笑了。“不会让她等,以后都不会让她等。”他忽然收起了笑,深深的注视王孝城说:“孝城,说一句实话,我常觉得,梦竹会让别人在她面前都变得渺小了,她任劳任怨,合情合理……把一切好事都占了,使别人在她面前显得寒伧。”“这——总不该是她的缺点吧!” 
  “当然。”杨明远说:“我只是说明一句,我实在——配不上她。当初南北社任何一个会员娶了她,都比我强。” 
  “你怎么能这样说?明远?” 
  “这是我心里的话,”杨明远低声说:“不过,我爱她,一种绝望的爱——毫无办法的爱,我试过,但我无法不爱她。”他吸了口气:“好了,再见,孝城。” 
  “再——见。”王孝城说着,仍旧站在门边,望着杨明远有些踉跄的步子,和那瘦长的、孤独的、在街灯照射下移开的身影。心底模模糊糊的有种近乎怜悯和同情的情绪,却又有更多的不安。一直等到杨明远的影子转过了街角,再也看不见了,他才回过身子,关上房门,不知所以的叹了口长气。 
  杨明远踏着夜色,一脚高一脚低的回到了淡水河边,沿着河堤,他茫茫然的踱着步子。是的,淡水河与嘉陵江唯一相似的地方,是淡水河有水,嘉陵江也有水。他走下了河堤,在岸边缓缓的走着,草深没胫,虫鸣唧唧,秋风在水面低唱。嘉陵江边的一夜,他救了梦竹,梦竹倒在他的怀里,哭着喊: 
  “请你让我死!请你让我死!请你让我死!” 
  他还记得那小小的颤栗的身子,如何在他的胳膊中挣扎抽搐。死,死又是什么?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用手托着下巴,瞪视着波光荡漾的河面。 
  “死,死又是什么?”他轻轻的自问,又自己答了:“一种解脱,一种长时间的睡眠,一种混沌无知的境界。”“美吗?”他再问。“应该是美的,最起码比人世美。无知就是美丽——因为无忧无愁无憎无欲无求无烦恼。那时候,可以真正的休息了。” 
  “你确定另一个世界是混沌无知的吗?”他再问。 
  “不,不能确定。”他自己答了。 
  “假若另一个世界比人世更纷杂,更苦恼,更充满了问题,那又怎么办?”他纵声的笑了。“那么,你就永远别想‘逃避’了!人生最大的逃避就是从这个世界逃向另一个世界,假若逃到另一个世界却比这世界更纷扰,那不是过份的可悲了吗?”他仰头向天,仍然在笑着,大声的说:“人类,该往何处去?” 
  他的笑声和语句被风卷走了,干而涩的消失在水面。于是,他听到不远的地方,草丛中有着响动,大概是蛇吧!他对草丛里望过去,不是。原来是一对青年男女,正在喁喁的诉说着情话。显然,他惊动了他们,他听到女的在问: 
  “那个人坐在那儿干什么?” 
  “发神经吧,别理他!”男的说。 
  发神经!本来就是发神经!整个世界都在发神经!他迷迷糊糊的想着。岂独我在发神经,你们不是也有神经吗?什么地方不好去?要在这淡水河边的草丛里喂蚊子? 
  “我猜,”女的说了:“他碰到了什么伤心事!” 
  “你别爱管别人的闲事!”男的说。“理他干嘛!看着我!”接着,是女的一阵轻笑,和低低的一句:“噢,你没刮胡子!” 
  杨明远又纵声的笑了起来,多滑稽!他们在草丛中研究有没有刮胡子,却骂他是发神经,真不知道谁有神经! 
  “你听,他在笑。”女的说。 
  “你怎么对他那么有兴趣?”男的说:“别理他。坐过来一点,唱一支歌给我听。”“唱什么?”“随便。”女的唱了,轻轻的,低柔的,一字一字的: 
   
  “我走遍了茫茫的天涯路, 
  我望断了遥远的云和树, 
  多少的往事堪重数,你啊,你在何处?……” 
   
  他听呆了。用手托着头,愣愣的望着河水。“我走遍了茫茫的天涯路,我望断了遥远的云和树,多少的往事堪重数,你啊,你在何处?”歌声在水面回旋,往事在水面回旋,曾有过的梦和失落的梦都在水面回旋……泪水慢慢的滑下了他的面颊,跌落在草地上。人,怎能失落一切,失落得干干净净,像他这样?用手捧住头,他哭了。 
  “哦,”那个女的又说话了:“听!听!那个人在哭。” 
  “是吗?”男的说。“我们走吧!”女的显然不安了:“有个疯子在那儿,怪可怕的。” 
  草地上一阵之声,他们站起来了。手挽着手,他们离他远远的走过去,女的披着长长的头发,走了一段,还回头来看看他。男的把她拉走了,他听到那女的低而柔的一声: 
  “你说,他会不会自杀?” 
  他们走了。他仍然坐着,那女的温柔的语气引起他内心一阵激动,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似乎也寄予了他一份同情。他又笑了,他嫉妒她身边的男孩子!有情的人是幸福了,老天保佑他们!但愿“我走遍了茫茫的天涯路,我望断了遥远的云和树……”只是唱来取悦对方的。但是,谁保险二三十年后,他们中的一个不会坐在水边凭吊着今天? 
  夜深了,他站起身来,抖落毛衣上沾的露水。现在,做什么呢?该去了。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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