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征夫几人回-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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轲华并没有叫她起身,郭莺越发忐忑,叩拜道:“格帕欠天神在上,我向您保证,我们郭氏永远是您最忠实的奴仆,我们的武士是您最锋利的刀箭,我们的牛羊是您取之不尽的财富!”
“好了,”轲华展开手掌伸到她的面前,“我相信你。”
郭莺哽咽着,泪光盈盈的凝视着他。
轲华笑道:“你真不像我们郯其大草原上的女人,这样的温婉,这样的忠贞。”
郭莺抹着眼泪:“我这样不好么?”
“很好。”他说。
郭莺轻轻的依偎在他的脚边,小声的问:“那大雁的女子是怎样的?我听说那里的女子异常的秀美端庄,比草原上最艳丽羽衣甘蓝还要多情,比初春最坚韧的芨芨草还要孤高,是不是这样?”
“你听谁说的?”
郭莺叹道:“如果真是这样,大君定然喜欢大雁的公主多于我了。”
轲华随手指了指酒壶,郭莺温顺的给他斟酒,并且递送到了他的唇边。
轲华颇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很平静地说道:“我没有见过那公主,无法给你答案。”
郭莺惊喜道:“当真!”
轲华不答,自己接过了酒杯喝了干净,再一抬手已经拿过了桌案上的牛皮卷看了起来。这是他即将忙于公事的征兆,就算是赶人,郭莺却也满心欢喜的蹦跳着出去了。
轲华没有抬头,他只是很熟练的拣起兽头铜盖,一丝不差的扣在了香炉上,袅袅的轻烟飘起,飘出了白色的帐篷,飘浮在了那广阔的草原上,经久不散。
“也不知道这木樨能不能在草原上存活。如果不能,就只能等赵王府派人一起送来了,一年一次,少不得又会让公主伤心。”
吴越瞅了瞅侍女手上捧着的种子,袋子有很多个,里面俱都盛装着不同形状的种子。他拿出一颗仔细嗅了嗅:“这是丹桂,最适宜种植在北方苦寒之地。”他又翻开其他锦袋,“剩下的这些金秋桂、玉玲珑就难说了,虽说同样能够碾制木樨香,可在这草原上它们比那些野草都不如,活不下来。”
侍女惋惜了一声,还是仔仔细细的将种子都收纳好。
吴越宽慰道:“没什么可惜的,说不定在苍蒙呆久了公主也就逐渐腻了木樨香的味道,转而喜欢上别的什么。”
侍女鄙视他:“我们公主可专情了,这木樨香她可是从小就喜欢,一直沿用至今。”
吴越幽幽地道:“你忘记了一句话,入乡随俗,再如何喜欢,到了这荒芜的大草原也不得不舍弃了。”
侍女皱着眉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正准备再问已经有人敲打车窗:“吴大人,公主有请。”
吴越抽去窗口:“公主可说有何事?”
传信的侍卫只说:“方才苍蒙的使者进了公主的凤驾,”顿了顿,悄声补充,“我看他们手上还捧着一些东西。”
吴越一惊,急忙撩衣跳了出去,经过通传才上了凤驾。
雌凤朝阳的屏风前,公主顾尚锦懒洋洋的靠在矮榻上,见着他就扬头:“这些人大清早的就像一群野游的旱鸭子般跑到本宫面前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本宫已经表明听不懂他们苍蒙的方言,他们还不肯罢休,手舞足蹈的差点要成跳大神的了。只能让人唤你来轰人,快点弄走他们好让本宫继续去睡个回笼觉。”
吴越轻咳一声,先端详了一番顾尚锦的神色。因为是被强行拉来会客,她只戴着一顶三尾金凤衔红宝石发冠,彩蝶迷花八幅裙一路从榻上铺延到了兔毛毡毯,金粉披纱之下似乎依稀可见未着鞋袜的玉润脚尖。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放肆,一旁的侍女顺着他的眼色看去,脸色微变的挡住了春光,还不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吴越瞬间觉得喉间有点凉飕飕的,他好像听闻过这位公主身边得力之人俱都武艺高强,轻易招惹不起。
那边好不容易等到了大雁的译史,克古塔几乎是怒发冲冠的对着吴越气道:“吴大人,你们大雁是藐视我们苍蒙吗?”
吴越正色道:“此话怎讲?”
克古塔指着箱子里面的物品:“我好心好意的送来出嫁的衣裳首饰,居然被你们大雁的公主嫌弃。”
吴越一愣,眼角偷敲顾尚锦,对方似乎真的听不懂苍蒙使者的话,自顾自的由着侍女们揉着太阳穴提神。
“不知贵使是如何与公主说明来意的?”
“还能如何说,不就是让公主换装,等着迎接我苍蒙大君的亲临。”
吴越悠长的‘哦——’了声,“然后公主如何回答?”
“公主点头了。”
吴越觉得喉咙又有点痒了:“再然后?”
“然后我就说要教导公主面君的礼仪。”
“面君,嗯,公主如何说的?”
“公主笑着点头了。”
吴越‘啊——’的点了点头:“然后?”
“我就等着公主换装,可是她只让女奴们捧出无数的金冠,试了一顶又一顶,对我苍蒙送来的衣裳碰也不碰。我询问她何时学礼仪,也当着她的面示范了一遍又一遍,她却坐在那边像一尊泥塑一样,一动不动。”
吴越再一次转头偷敲顾尚锦的神色,正巧对方似乎也养足了精神,无限慵懒的睁开了眼眸,若有似无的瞟向这厢。饶是远离官场是非,不善于察言观色的译史大臣,也可以从那双眸中读出赤果果的轻蔑和嘲弄。
吴越看着侍女们揉弄穴道的手指,无端的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也在疼痛不已。
他正了正青蓝的大雁官服,直起腰杆:“本人有个疑问,不知道大使能否替我解答一二?”
克古塔冷哼:“你说!”
吴越沉声道:“不知道大使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请求公主换装?是你苍蒙的使者身份,还是以你苍蒙子民的身份?如果是使者,你苍蒙的使者凭什么对我大雁朝的公主提出要求?如果是子民,你小小一介臣民居然敢对你们苍蒙未来的阏氏指手画脚,你好大的胆子!”
克古塔一震,宽阔的车架内明显可以听到女子的轻笑。
顾尚锦的嘴角扬了扬,笑道:“本宫更加不知道,我大雁朝的公主居然要向苍蒙的大君行跪拜大礼。这是侮辱我大雁朝的皇族呢,还是挑衅两国刚刚达成的和谈条约。”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的翻译官到底是啥名号QAQ,百度了很久没有百度到,有学历史的亲知道咩?
、第三章
吴越深深的鞠躬,再一次面对着苍蒙的使者。
他的脊梁更加挺直,面色严峻,双手拢入窄袖中,以凛然之姿立在众人面前:“你们这是在挑衅公主的权威,是在试探我们大雁朝的底线,更是是在蔑视两国和谈的可行性!这让我等不得不怀疑你们苍蒙和谈背后的野心!
你们和亲是假,挑起两国的战争是真!
你们想要看着苍蒙的子民再一次因为你们的愚蠢而流尽鲜血吗?你们认定我大雁朝的将士们的刀剑不够锋利,马匹不够强壮,我们的怒火不足以将郯其大草原烧得寸草不生吗?你们觉得我大雁朝的帝王真的会容忍卧榻之旁有一头披着羊皮的豺狼酣睡吗?”
克古塔瞠目结舌:“译史,我并没……”
吴越大喝:“你们敢不敢直言,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苍蒙的新君的授意?你们敢不敢承担两国史书对你们的口诛笔伐?你们敢不敢堂堂正正的面对两国将士亲口对我大雁朝的公主不逊?”他霍地踏前一步,翘头皮靴在地毯上震出深深的印痕,发指眦裂:“说!”
克古塔鼻翼剧烈的煽动着,那高扬的头颅低了下去,双臂贴地,臣服姿态:“请公主原谅我等的失仪!”
顾尚锦明眸流转,纤指点了点那叠衣帽之间的饰品,侍女小心翼翼的捧上前。她随意地拣起一颗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套在了光洁的指尖,伸展手臂由侍女们搀扶着漫步到克古塔几人面前。
暗香浮动,克古塔眼前方寸之地只能见到一片金光闪闪的流光溢彩在缓缓的淌动。香入脾,金入心,让他恍惚中记起了参拜格帕欠天神的那一日。阳光那么的耀眼,静静的溪流在不远处泛出鱼鳞般的光辉,杂草间的碎石圆润,身前跪拜的父母那么的虔诚,高处的合萨吟唱着古老的经文,沾着神水的苍老手指点在了额头,一下一下。
“起来吧。”她说。
克古塔看向吴越,对方依然愤怒,压抑地声调不轻不重:“愿大草原上最古老的天神保佑苍蒙,包容尔等的错失。我们大雁的公主有最豁达的胸怀,她的宽容和慈悲饶恕了你们唯一一次的错误。”
顾尚锦带着宝石戒指的手虚扶一下,克古塔在那一双柔荑下抿紧了唇,行着礼倒退了出去,没有抬头。
待到几人已经下了车架,原本压抑窒息的车厢顿时一送,侍女们只觉得肩胛都僵硬了。
顾尚锦轻笑道:“做得不错。”
吴越摸了摸鼻翼:“公主不是不通苍蒙古话么?”
“咦,我有说过么?”
吴越眨着眼:“当初太子殿下特意提醒下官,一定不能因为公主不通番话而让您被人欺辱而不得知……”
顾尚锦啊了声,将一盘点心推到吴越面前:“太子最喜欢忽悠人了。”
“那是。”吴越小心捏起一块糕点咬了口,一旁的侍女顺时奉上热茶,他诧异的瞧了眼,干笑道:“公主身边能人居多,方才小臣献丑了。”
顾尚锦笑得越发开心:“我知道太子为何将你派到我身边了,果然是个实诚之人。就连谦虚的话从你口中出来都觉得是肺腑之言,让人不得不信服。”
吴越放下茶盏,面上有点发热:“微臣的雕虫小技哪里敢在公主面前班门弄斧。”他斟酌了一下,“公主今日的下马威当是集天时地利……”
顾尚锦拂了拂衣袖:“你知晓你为官几载却一直没有升迁么?”
吴越沉默。
“一是因为太子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让你一展所长,二是因为你太实诚了,心里埋不下任何话。”
“是。”他吁出一口气,“以后,小臣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一旦自己的直系掌权人指证你的错误,那么她一定是希望你有所改正,这样才方便其以后展现更大的才干。
吴越懂人心,可他不擅长官场的虚虚实实。
“太子的眼光总是太奇特,这样傻的人也只有他看得上。”
一旁的侍女青霜拉好车帘,回头笑道:“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抱怨,觉得太子在变相的贬他外放了。”
顾尚锦莞尔,毫无形象的伸了一个懒腰:“忙活了一早上,瞌睡都没有了,得找点事情打发无聊啊。”
懒腰还没伸展完,外面又传来一阵喧哗,不多时,就听到层出不穷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克古塔在高声喊着什么,瞬间就被马匹的嘶鸣掩盖了。铮铮的刀剑出鞘声盈满了耳膜,车厢内原本娇柔的侍女们俱都退了那股子柔弱,不知从哪里抽出了兵器横里在四周。
顾尚锦眉目动了动,由着青霜替她着上鞋袜,抚平衣裙披纱。
‘嘭’的巨响,凤架的车门被蛮力打开,一个魁梧的身影夹带着风沙走了进来。
雄鹰般锐利的目,高挺的鼻梁,因为冷漠而紧抿的唇线,绣着图腾的大袍下摆在风中飞扬着,左肩上银制的狼头露出尖利的牙齿,在他背后那一望无际的草原衬托下闪着刺目的光芒。
他的脚底,由克古塔为头跪拜了一地的苍蒙武士,像是叩拜神座上的王者。
不知何时,风声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那坚韧的碧草深深的扎入土地中不惧的摇摆着,遥远的尽头已经高升的太阳折射在马鞍上,挥洒出七彩的斑斓。
顾尚锦似乎嗅到了多年前第一次踏足草原嗅到的清香,那些任意奔驰的骏马,雄壮的将士,适意大笑的人们多么的满足。她假装镇定的行走在这片贫瘠又富饶的土地上,心底发出单纯的笑声,一路笑一路蹦跳,一路将手中的双剑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
不知从哪个草丛中钻出来的少年愣愣的看着她,脸上涂抹的泥土干涸的凝结在脸颊上,衣裳脏乱下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血腥气。
她疑惑的戳着对方的胸膛,看着少年如迷途的狼崽子警惕的拉开距离,一双疲惫的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她问:“你是谁?从哪里来?”
少年距离她十多丈开口:“你是汉人!”
少女铮的摩擦着双剑,沉下脸:“你是蛮子?正好,本姑娘这双剑还没有饮过你们蛮子的血,拿你祭剑不错!”
她不由分说的冲锋陷阵,少年显然早有准备,手中拿着一柄卷了刃的小刀,如同善于战斗的小兽,或腾挪,或躲避,或剑走偏锋伺机下杀手。
两个小小的身影在草原上追逐奔逃,谁也没法一刀斩杀谁。
顾尚锦闭上眼,阳光太刺眼,激起了太久远的记忆,一段她刻意遗忘的记忆。再睁眼之时,记忆深处的少女摇身一变成了大雁朝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面对着突然窜入的男子平静的问:“你是谁?”
对方摘下银纹镶玛瑙帽,露出一头刺猬般的粗发:“方归云?轲华。”
顾尚锦站起身,华服垂在白毯上如斑斓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