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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古董局中局4-第50部分

小说: 古董局中局4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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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人本来就热情,一言相投,立刻熟络起来。交谈中我了解到,梁冀在这里负责野外考古,不过最近馆里经费紧张,野外作业暂停。他没别的事情好做,就跑来博物馆里待着。他刚才看到我们追问解说小姑娘,发现我们不是走马观花的普通游客,赶紧亲自过来招呼。

“现在愿意来这里看的人不多了,懂的人就更少了。连我手下的队员,也跑了快一半了,留不住人。”梁冀感慨地擦了擦镜片,抑制不住热情,“欢迎你们能来,挺好,挺好!这个博物馆虽然小,可也有些不错的东西呢。”

这位考古专家,想必是寂寞得太久了,难得看到两位感兴趣的知音,分外热情。我聊了几句,趁机问他:“听说这里有一件万历年的‘尉迟恭单骑救主’人物青花罐,可是我们没看到啊。”

“哟,这件东西两位也知道啊?”梁冀更高兴了,往周围一指,“你们也看见了,这庙里地方小,文物摆不开,所以我们采用轮放制,定期更换。那些撤下来的,都封存了搁在库房里。你说的青花罐我知道,恰好是昨天撤换下来的。”

“我们能不能去库房里看看?”我试探性地提出要求。

梁冀为难地抓了抓头,说馆里有规定,入库文物不能拿出来。我看他语气不是很坚决,恳求道:“我们都是外地来的,不可能在烟台待到下次换展,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梁冀有点左右为难,说:“咱们这馆里还有别的好玩意儿,我可以免费给你讲讲,何必非要那青花罐子不可呢?”我再三坚持,但梁冀原则性很强,怎么说就是不松口,坚决不肯违反规定。

我以退为进,作势要走。梁冀连忙拽住,说要不这样吧,下午我可以提前轮换一批文物,把它从库里放出来布展,你们就能看到了。

这个折中的方案虽然不是我们的本意,但也勉强可以接受。于是我们找了个地方吃午饭,等到下午又来到博物馆里。梁冀早早地等在了门口,热情地给我们一指,说布好了。

我们顺着他的指头一看,只见那件“尉迟恭单骑救主”青花人物罐,就这么悄然立在了一个大玻璃柜子里。这是件大开门的瓷器,我一眼就能确定,它和其他四件是一窑所出,无论色泽、釉质、开片都如出一辙。我拿出《泉田报告》里附的那张民国老照片比较,也完全一样。

“真美啊……”我不由得感慨道。

不掺杂任何功利目的,它就是这样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精品。那种从容不迫的雍容气质,以及那美妙的苏料釉色,都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迷恋之情。

梁冀也按住双膝,身子前倾,像宠溺自己孩子一样望着它,一脸陶醉:“这个馆里好瓷器也有那么几件,但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经常一个人看半天都看不够。”

我脑门顶在玻璃柜上,尽量凑近。这么轻易就看到了它,让我总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前三个罐子,我们都是历尽艰辛,才能接触到其中的秘密,现在第四件如此轻易地出现在面前,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其实古董这一行就是这样,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有时候事情根本没那么复杂,远比你想象中简单。

我尽量去观察,努力去寻找上面的釉囊衣。可惜间隔还是太远,加上玻璃擦得不是很干净,影响了观察效果。非得把它抱起来看,用手去触摸凹凸,才能分辨出准确位置。我把手贴在柜子上,努力抓过去,现在这个秘密离我近在咫尺,真恨不得立刻砸碎玻璃,把它狠狠抱住。

有了它,我就拥有四个坐标,在与老朝奉的竞争中处于有利位置。

“这罐子哪里弄来的?”我问。

梁冀道:“哦,这件不是出土文物,是一九五八年建馆的时候从民间收上来的,可惜捐献者的档案早就找不到了。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我怀疑是战乱逃难至此的大户从北边带过来的。”

民国二十年之后,五罐分散。前四件分别落到药、郑、柳、欧阳几家手里,这第五个罐子流落山东,也不足为奇。

我盯着柜子端详良久,眼睛盯着青花罐,脑子里却在飞快盘算。

跟博物馆打交道,和古董铺子完全不同。古董商人重利,只要价格合适,什么都可以谈。博物馆是事业单位,有自己的一套规章制度,学术气氛重,官僚气息也重。不按规矩来,事情很难办成。

我和药不是来得匆忙,只带了一份故宫开的介绍信,这是黄克武帮我们弄到的。但这介绍信只是介绍,没有管理效力,至于如何“借”走罐子,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梁冀不知道我的心思,还在乐呵呵地给我讲解着。我问他这罐子是否曾经外借给兄弟博物馆展出什么的,梁冀断然否决:“这怎么可能,这虽然不是镇馆之宝,但也极具考古和欣赏价值,博物馆怎么可能会放走?我们提交藏品目录时,都不敢写得太清楚,就是怕别人借走了不还。”

难怪烟烟查的目录上语焉不详,原来还藏了这个心思在里头。我心想这可麻烦了,这里如此看重这件文物,拿走的难度岂不是更大?

这时药不是走过去,把我推开,开口问道:“这个,能买吗?”梁冀脸色骤然就变了。我急道:“药不是,你怎么这么说话呢!这是国家文物,不允许买卖,那是犯罪。”

药不是不动声色:“我就是问问而已。”

梁冀仿佛受到了极大侮辱,他面色一变,把我们往屋外推:“我还以为你们是同行呢,想不到是古董贩子!滚滚滚,给我出去!”我还想分辩几句,结果梁冀根本不听。他膀大腰圆,推搡我们两个不费吹灰之力。我们就这么被生生赶出了博物馆。

我站在大街上,低声埋怨药不是,怪他太唐突。明知道梁冀是个热爱文物事业的人,干吗还说那种话刺激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好感,一下子全没了。药不是道:“他只是研究员而已,连副馆长都算不上,这事他做不了主。”

“那你干吗跟他说这个?”

“我可不是跟他说。”药不是伸出手臂,往前一指。我回头看去,一个矮胖子从博物馆里走出来,冲我们使了个眼色,做了“跟我走”的手势。我们跟着他走到一处僻静角落。矮胖子递给我张名片,我一看,原来他是这里的馆长。

“两位刚才跟梁老师的交谈,我恰好都听到了。梁老师是个专业人才,对外这块接触不多,工作态度有点简单粗暴,我替他道个歉。”馆长笑眯眯地说。

我和药不是都没吭声,知道肯定还有下文。馆长道:“刚才这位先生问的……是能不能买?”

药不是点点头。

“我们博物馆是公益事业单位,不是地摊儿市场,绝不允许出现文物倒买倒卖的行为。”馆长严肃地指出,随即又说道,“当然,我们欢迎全社会监督,对藏品进行严格筛选,去芜存菁,优化品质。”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我们都听明白了。博物馆不能倒买倒卖,但没说不能处理赝品。有馆长居中操作,找一个专家,出一份鉴定报告说这几件文物是假的,按赝品报废淘汰,偷偷流到古董贩子手里,这钱还不用过博物馆的账——就算上级主管部门发现了,只消回一句“鉴定有争议”就结了,没法追责,谁鉴定古董还没个走眼的时候?

我出发之前,特意去问过沈云琛,她最有商业头脑,对这些猫腻门儿清。地方上的小博物馆生存窘迫,不得不各谋生路。倒卖馆藏文物,就成了唯一一条生财之道。馆长赤膊上阵,跟古董贩子亲自勾结,这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我望着满怀期待的馆长,心中慨叹。我知道,只要药不是开个价,价都不用太高,馆长立刻就会开始操作,把“尉迟恭单骑救主”青花罐做成一件赝品,交到我们手里。为了拿到一件真东西,居然要先把它说成假的,这件事真是充满了讽刺。

药不是刚要开口,我却一扯他袖子,无比严肃地说:“这不行。”药不是一愣,不明白我为什么拦住。我抢先一步,对馆长道:“您说得对,博物馆不该允许文物倒买倒卖,它应该留在这里。”

馆长没料到我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还以为有什么深意。我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他像是看神经病一样打量了我几眼,满脸阴沉地走开了。馆长倒不担心我们去举报他,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滴水不漏,挑不出任何错。写成笔录,完全是官方口气。

等馆长离开后,药不是看向我,脸色也不太好:“你最好有一个解释。”我吐出一口气:“我说过了,从博物馆偷文物出来,这是犯罪。”

药不是有点恼怒:“我们是从博物馆手里收购废品,就算出事,也是鉴定专家和馆长玩忽失职,与我们没关系。”我回答:“法律或许可以规避,但良心可过不去。如果咱们玩这么一手把青花罐骗出来,那和老朝奉有什么区别?我们还怎么好意思去反对他?”

这真不是我忽然变成道德家或者圣母,这只是我的坚持,也是许家的坚持。我相信我爷爷、我父亲他们在此,也不会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去获取文物。一个人行事,必须要符合他的本心,否则这些事岂非全无意义?

“若是拿不到里面的坐标,你就更没机会反对他了。”药不是提醒道。

“坐标的事,我会另外想办法,但绝不能从馆长手里偷。”

“你这个感情用事的白痴。”

药不是毫不留情地骂了一句,不过没有继续劝说。他一看到我的眼神,就知道我对这件事非常认真,认真到即使是他也不敢再打这个主意。我看了他一眼:“你别打算瞒着我去偷偷交易,造成既成事实。”

药不是冷哼一声,把脸转过去。联手这么久了,他有什么思路,我也差不多能猜得出来。

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我们两个回到旅馆,商讨下一步该怎么办。我的想法是,请黄克武出面,让故宫或者国博出一封官方的借调函,把这个青花罐调去北京。中华鉴古学会对尹银匠的手艺很感兴趣,请几位专家研究一下,借助现代科学,也许能在不损伤罐子的基础上,把里面的坐标提出来,皆大欢喜。

这里面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但目前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药不是对此没发表评论,表示随便我,他还在生着闷气呢。

我正琢磨着怎么跟黄克武开口,忽然房门砰砰响起,敲门声很重。我一开门,梁冀忽地冲进来,揪住我衣领,愤怒地吼道:“你们怎么敢做这种事?”

我被这大汉一揪,双腿差点离地。我莫名其妙地问他怎么了。梁冀怒道:“你们这些古董贩子,来这里偷东西,还问我怎么了?”

药不是走过来,让他放手:“我们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就成了偷东西了?你讲的话,要负法律责任的知道吗?”梁冀把我往地下一搁,气势汹汹道:“你们出门没看见我们馆长?”

“看见了。”

“他没跟你们说欢迎全社会监督、严格筛选?”

“说了啊。”

“那你们还说自己不是贼!”梁冀大怒,“那个老龟孙靠这套说辞,偷偷卖了馆里多少东西!”

药不是冷冷道:“本来我们是想买的,可惜这位想做圣人,没同意,所以我们灰溜溜地回来了。”

“放屁!他今天又签了清库条,明摆着又要偷东西了,难道不是给你们?!”

我和药不是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升起一阵疑惑,赶紧问梁冀到底怎么回事。梁冀见我们表情不似作伪,也慢慢冷静下来。他倒退两步,坐到椅子上,开始说起来。

梁冀说他早就发觉馆长在偷偷卖文物,开始是一些小件,然后连一些大件也敢卖。手法和我猜的如出一辙,先签清库单,然后把东西批成赝品或损毁,报废处理。梁冀特别心疼,可也没办法。馆长卖了东西,会拿去给博物馆发工资。全馆的人得了好处,都明里暗里配合,梁冀一个人纵然不满,也没辙。

“刚才下班前,我清点完展品,看到馆长让管库把清库条开好,就知道又有东西要遭殃了。我一想,今天只有你们来问过那个万历人物青花罐,就过来找你们算账了——你们真没打算买?”

“这是犯罪行为,我不会参与的。”我解释了一句,看向药不是。药不是反应最快:“看来是另外有人找上门来了。”

“老朝奉?”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竞争者。

药不是眼神闪动:“应该不是行动泄密,而是有人尾随着我们到这里来,所以他勾结馆长的时间,比我们慢了半拍。”我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我们本来占据时间优势,结果因为我坚持不能犯罪,放弃了机会,让人家后来者居上。老朝奉那些人,可没这种道德负担,可以毫不含糊地买通馆长。

我们俩正说着话,房门“啪”的一响,抬头一看,梁冀居然走了。

我本来请他跟我们一起合作的。想不到他一发现跟我们无关,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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