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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宦儿-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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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屏不防他说走就走,想起自己跟樱儿在门外太湖石旁说的话都被他偷听了去,生恐他口没遮拦地到处乱嚼舌根,给自己招来麻烦,忙跑过来叫住他吓唬道:“你既在延英殿当差,我也不好拦你,有些话不小心听到了也就罢了,要是出去瞎说,娘娘那儿我自会把今天的情形如实禀报,到时传你,你可别不敢来。”

来兴儿偷眼观察那果儿的动静,只见她侧着身埋头于手中的活计,浑似没有听出自己刚才话中内含的警示之意。他心里暗暗起急,又不便显露出来,遂借着锦屏的话头大声说道:“姐姐的话我记着了。宫里不比外头,不该说的话一定不说,不该去的地方一定不去,这些规矩我都懂。娘娘面前你千万替我担待些。”

锦屏起手就给了他一捶,啐道:“赶紧走吧。没来由的这么大声做什么!”

来兴儿又瞄了果儿一眼,见她对自己的高呼大叫依旧不理不睬,心中暗想:这个醒儿我已经提过,听与不听,就全在你了。思虑到此,他向钟嬷嬷施礼告辞,一转身离开了尚服局。

第二十三章 龙首渠畔(一)

五月的天昼长夜短,来兴儿在自己的宿房中好容易捱到天黑,特意换上了一身皂衣,拎起那一篮纸钱供品,悄悄地出了门。他自延英殿一直向东,按照吴弼吩咐的路线横穿过紫宸殿、浴堂殿,路过珠镜殿时,来兴儿忽然想起昨天听老黄讲说,张皇后一个多月前就是毙命于此,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加快了脚步。

说来也怪,来兴儿刚刚走过珠镜殿,扑面便刮起了大风,风里还裹挟着星星点点的雨滴。珠镜殿东边不远处是右银台门,出了此门就是大明宫东夹城了。

右银台门大门敞开着,门洞里并不见有禁军把守。来兴儿站在右银台门前,拂一把脸上的雨珠,回头打量着身后左右,只见黑暗中殿阁森森、树影迷离,除此之外,便是越下越急的雨幕。“看样子,她已从自己的话中嗅到了危险,今晚不会来了。”

来兴儿轻轻吐口气,感觉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他跨出右银台门,一路向南朝着龙首渠边走去,雨把他的浑身上下淋得精湿,他把篮子紧抱在胸前,唯恐里面的纸钱被雨淋湿点不着了。当第一颗雨滴打在脸上时,来兴儿曾有过一丝犹豫:他完全可以以下雨为借口返身回去。可是那样的话,明天,也许后天,他仍将扮演鱼饵的角色,这是他打心底最不愿作的事情,如同两年前芙蓉当面告诉他他是皇后派到东宫内苑的一名眼线一样。既然不得不做,那就早点儿结束吧,好歹自己遵从吴弼的安排到张皇后埋尸的所在祭扫了一回,能不能引出芙蓉的人来,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今晚一过,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宦者,吴大将军还能指望他做些什么呢?

来兴儿一厢情愿地这样想着,决定今晚冒雨也要到龙首渠边走上一遭。

龙首渠从大明宫内的太掖池一路蜿蜒流向城南的曲江池,足足有十几里长。东夹城的这段龙首渠边每隔几丈远安放着一块碾盘大小的青石,想是供到此游玩的王公勋戚、嫔妃宫人们歇脚用的。来兴儿费了半天劲儿才点燃随身带来的松脂火把,弯下腰,一块接一块地寻找着老黄所说的那块标有箭头的青石。

“小公公冒着恁大的雨来此,原来是为了祭拜皇后娘娘。这番孝心当真难得的紧呢。”一个悦耳的声音蓦地在来兴儿身后响起。

“糟糕,她还是来了。”来兴儿心猛地往下一沉,转过身,只见站在他面前的果然是那个神秘的蒙面女子,隔着密密的雨幕看去,她虽近在咫尺,可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轻烟,比起白日的模样更平添了份诡异的色彩。

“果儿姑娘今儿可真够忙的呀,既要赶着缝制当今贵妃娘娘的仪服,又要惦记着前朝皇后娘娘,下雨天的晚上不在房中歇息,还一路跟着小的冒雨到此,这份辛苦也难得的很哪。”来兴儿把心一横,反唇相讥道。

蒙面女子像是意想不到来兴儿开口便揭破了她的身份,默然片刻,方才咯咯笑道:“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爽约。更何况小公公白日里不惜冒着欺君杀头的罪过前来示警,我若不来,如何当面向小公公致谢,又怎么对得起上百号陪着咱们在此淋雨的禁军士卒呢?”

来兴儿随着她的话下意识地向四周张望:偌大的夹城内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但听这蒙面女子的口气,分明自己和她已身处重重包围之中,他压低声音,责问道:“你明知今晚有埋伏还要来,当真活腻了吗?事到如今,我再也帮不了你啦。”

“放心吧,他们都藏在百步开外的地方,听不到咱们说的什么,”蒙面女子动听的声音里透着股说不出的从容和轻松,“你帮了我一回,我可不想一直欠着你这份人情不还。我问你,你的水性如何?”

来兴儿刹那间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两个猎人夹在当中围而不杀的小动物,既无助又无奈,他低头瞅了瞅身下缓缓流动着的渠水,摇摇头,冲蒙面女子苦笑道:“果儿姐姐不是打算逼着我跳下去吧?你既然想到要凫水逃命,又何苦不听劝,非要来一趟呢!”

蒙面女子听不惯他如此称呼自己,既羞且怒,啐道:“谁是你姐姐,要你这般恭维!我来自有道理,无需说与你听。你既然不习水性,等会儿免不了要呛几口水下肚,就算是我欠你的,日后定会报答。”

来兴儿听她如此较真,仿佛别人的一丁点儿帮助都不愿领受,又见自己和她说了这会子话,四周寂寂无人,不像是有埋伏的样子,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下来,调侃蒙面女子道:“你不愿当姐姐,我叫你妹妹便是。白天在尚服局织房内我也没留神瞧你长得什么样,头上顶着这么个怪怪的物事,累不累呀,不如把它摘下来,咱们好认识认识。我说果儿妹妹,你黑天半夜的淋着雨跑到这儿,可找着那地方了没?”

蒙面女子抬起手给了来兴儿一个响亮的耳光,开口骂道:“你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不是芙蓉有言在先,我今晚便废了你!地方我已找到了,怎么,你当真要祭拜吗?”

她的话音未落,来兴儿就听到黑暗里有人大声命令道:“众军士上前,抓活口。”霎时之间,东夹城内亮起了无数火把,足足上百名身着铠甲的军士布列成扇形直朝着龙首渠边逼了过来。

蒙面女子见此情形,冷笑一声,陡地摘下头上戴着的幕笠,塞在来兴儿手里,说声:“拿住了,千万别撒手。”随后一把拎起来兴儿朝着龙首渠直跳了下去。

来兴儿自幼生长在京城,不习水性,被蒙面女子强拉着落入水中,立时便灌了几口水下肚,身子也急沉入水底,危急时他倒是没有忘记蒙面女子的话,两只手牢牢抱着那顶幕笠。

第二十三章 龙首渠畔(二)

恍惚间,来兴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下沉,被一股大力托举着浮出水面,向前缓缓地游去。他努力睁开双眼,只见在岸上火光映照下,自己正趴在幕笠上缓缓逆流而上。岸上的军士们显然已将他视如囊中之物,纷纷嘻笑着跟随他向前移动着脚步,并无一人急于下水捉他上岸。

来兴儿正觉哭笑不得,突然听到身下传来那蒙面女子的声音:“甭慌,等会儿他们就顾不得咱们了。”

大雨磅沱的夜晚,大明宫东夹城龙首渠里,来兴儿漂在水面上,蒙面女子潜在水中托举着他,两人在众目睽睽下悠悠晃晃地向太掖池的方向游去,宛如一对顽皮的宫人宦者在玩水嬉戏,哪儿有一丝被逼无奈,跳水潜逃的狼狈不堪。眼下的这幅场景来兴儿后来每每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东夹城事先埋伏,预备抓拿张氏残党的军士们渐渐失去了耐心,有人笑着冲水里的来兴儿叫道:“小兄弟,跟水下那位说说,快上来吧。你们游错方向了,这是要带我们去宫里哪儿呀?”众军士听了他这话,也都哄然大笑起来,冒雨蹲守带来的不快和紧张气氛在这一阵哄笑中顿时化作了乌有。

正在这时,大明宫内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嘈杂的哭叫之声,紧接着,来兴儿就听到岸上有军士急促地禀告道:“宫内有人行刺皇上,大将军命你们火速赶往瑶华宫护驾。”

几乎与此同时,来兴儿觉得身下的幕笠突然被人撤了去,他慌得手脚一通扑腾,却终因不习水性,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水下沉了下去,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当来兴儿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已躺在了一张柔软而舒适的床榻之上,身上还盖着条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绣花薄被。

一惊之下,他猛地坐起身,才惊奇地发觉自己原来是一丝不挂地裹在被中,连忙拿被子将自己包裹严实,这才不安地抬眼打量着四周的一切:这似乎是一间女子住的闺房,床边安放着一张不大的妆台,妆台上摆放着一面打磨得光锃亮的铜镜,并有香粉首饰等女子所用之物,一座百花闹春图样的撒金屏风遮挡住了视线,使来兴儿瞧不到房间的门户,倒是屏风上像是随意悬挂着的一条马鞭颇觉得有几分眼熟。

“有人在吗?请问这是哪里呀?”来兴儿窘于无法从床上起身,只得试探着问道。

“你终于醒啦,快把衣服换上,随我去见娘娘。”应声从屏风后的竟然是锦屏,手里捧着一套干净的衣服。

来兴儿想到自己赤身露体地睡在锦屏床上,顿时羞得满面通红,裹紧了被子嗫嚅着问道:“怎么竟然是你?我怎么会到了这儿?”

锦屏抿嘴一笑,不给来兴儿留半分情面地数落道:“你倒来问我?自己一身酒气地醉倒在太掖池边,幸亏是被我撞见,这要是让禁军拿到,非把你当作入宫行刺的嫌犯抓起来不可。我已回过娘娘,娘娘眼下在殿中正等着要见你呢。”

说罢,顺手把手中的衣物放在床边的妆台上,不待来兴儿开口辩解,便闪身回避出了房。

来兴儿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完全搞不懂锦屏说的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分明和蒙面女子一起跳渠逃跑,又被人撤去了身下的幕笠,沉入龙首渠底,怎么就变得醉卧太掖池边,还恰巧被锦屏碰到?难道是有人救了自己?真是那样的话自己身上哪儿来得一身酒气呢?

同时,他寻思着自己身上那点小秘密这回可叫锦屏瞧了个一清二楚,心头不禁一阵慌乱,涨红着脸跳下床,拿过锦屏送来的衣服迅速穿上,硬着头皮走出房,连抬起头看一眼守在门外的锦屏的勇气都没有,只乖乖地跟随她身后,一同去见景暄。

景暄昨日已从锦屏口中得知了来兴儿入宫在延英殿当差的消息,不料想到了夜里他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后宫的太掖池边,尽管她相信来兴儿与宫内发生的行刺事件无涉,但联想起两年前来兴儿进入东宫到自己身边当差是受了张皇后所派充做眼线的往事,也不得不格外加了份小心,决定亲自问他一问。

来兴儿暗地里曾在心中将景暄和婉容两人做过比较:都是一样的娘娘主子,景暄却更像是一位大姐姐,虽然自己犯了错,她也会严厉地申斥,甚至惩罚,但一旦自己有了危难,她总会关爱地施以援手;而婉容截然不同,按说她的出身和来兴儿更为相似,既不如景暄那样显贵,也并非汪才人那样卑下,为人处事自应有一份淡然与亲和,但来兴儿虽在凝香轩当差时间不长,却常常从婉容的笑脸背后体味出浓浓的尊卑有别式的疏远和冷淡。两人皆貌美如花,景暄仿佛是初春迎风绽放的一丛迎春,让人时时感觉到温暖和希望,而婉容恰如盛夏时节的一片睡莲,看着赏心悦目,却始终隔着一池水,令人轻易靠近不得。

正因有了这番比较,来兴儿心底里对景暄有着亲人般的信赖,当景暄问起昨晚的事时,来兴儿除了没有提及蒙面女子就是尚服局的织补宫女果儿外,几乎是毫无隐瞒地把吴弼要自己充当钓饵,借到张氏埋尸地祭拜之机,诱捕张氏宫内残党的前前后后尽皆向景暄作了禀告。

“如此看来,他们用的是将计就计,声东击西之法,派蒙面女子跟随你到东夹城祭拜张氏是虚,另遣高手入宫行刺是实。”景暄听了来兴儿的遭遇,思忖着说道,“但奇怪的是,那蒙面女子为何要带着你这个不习水性的累赘一同逃走,事后又将你装扮成醉酒的模样置于太掖池边,难道是你与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瓜葛,他们不忍加害你,反把你有意送至毓秀宫外,要本宫着力庇护于你?”

来兴儿心知景暄分析地颇近于实情,但却没有勇气和胆量向景暄承认他入宫前曾与芙蓉有过一面之晤,只得红着脸强辩道:“小的虽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如此对待小的,但小的与他们自两年前太子离京后便素无往来,否则小的也不会答应吴大将军去诱捕他们。”

景暄见他额头竟沁出一层细汗来,误以为他担心自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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