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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回到卡戎-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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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斯的出生伴随着母亲的死亡。当时二十六岁的飞行员理查·斯隆携二十五岁的妻子汉娜·斯隆飞行穿越安其拉峡谷,准备返回十六号营地迎接生产。不料,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阻止了他们的飞行,理查·斯隆的飞机遭飞沙袭击,出现机械故障,不得不迫降峭壁之下,以无线电与卫星通讯连接,等待基地救援。救援始终未到,随着时间流逝,汉娜·斯隆的预产期越来越近,救援机仍然不见踪影。理查多次向基地呼叫,向各方求取支援,但始终未能获得明确答复。(基地通讯记录显示,在理查被困的五十一小时之内,曾与基地成功通话十四次。)

救援被各方推诿,理查被告知导航系统有技术争端,而救援风险尚未获得法律说明。理查以通话机来回交涉,情绪越来越急躁。汉娜的身体渐渐无法支撑,腹痛后产下幼子,因大量出血而昏迷,几小时之后不治身亡。理查眼看怀抱里的妻子的身体一丝丝变凉,生命逐渐从体内流走,无能为力,哀声痛哭,由悲转怒。他为刚刚出生的儿子取名汉斯,以纪念其死去的母亲汉娜,为其擦净身体,裹入自己的飞行服,以仅有的清水喂其饮入,以自身体温为其保暖。父子二人蜷缩蛰伏于矿船一角,继续不懈呼叫,等待救援船到来。汉斯与母亲因生而永别。

(以上片段由理查·斯隆战争三年口述记录整理而成。此后四十四年至其去世,理查始终未曾对此事再加以回忆说明。)

救援船最终到达的时候,理查食水未进已超过四十八小时,出现明显消瘦脱水症状,然而精神矍铄,动作准确独立,拒绝救援人员扶助,自行进入救援船就座,回程路上拒绝回答医护人员一切提问,拒绝与他人一同就座,也拒绝除正常饮食外的一切医疗护理。

“当时他将婴儿交到我的手上,”四十年之后,当时救援船上的见习护士洛雅·伊莲回忆道,“就自己一个人坐到角落里去了,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我的手,死死地盯着新生婴儿和我的动作,每当我转过头,就能看见角落里那种混合着深情、痛苦、阴翳的燃烧的眼神。他的脸色极为灰暗阴沉,只有这双眼睛是发亮的。我有时一不小心回头遇上它们,总是忍不住哆嗦一下。看得出来,他很关心他的孩子。有一次我给他换尿布的时候手滑了一下,包孩子的毯子滑开了,看上去好像孩子滑了下去似的,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猛烈得吓了其他人一跳。我当时还奇怪,他既然这样惦念,为什么不过来帮忙关照,偏要坐得那么远。现在回忆起来,那实在是很正常的。他是怕自己当时的心情影响到孩子。其实这种想法是没有道理的,心情又不像气体会扩散,只不过我只能说,要是我是他在那种时候也会一样的。

“他在角落里坐着,谁也不理,怀抱着妻子的尸体,握着她已经变硬变紫的手掌,就好像她只是躺在他腿上安睡。我当时就在暗暗猜想,在那个山坳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漫天风沙是什么感觉,原本期待的幸福在怀里一点点变成僵尸又是什么滋味。我觉得那情形很可怕,但我当时毕竟只有二十一岁,没明白它到底有多可怕。”

救援船属于“带你回家”紧急援救公司火星第三分公司。当飞船降落在十六号营地三号船坞,理查自行下船,未与任何人招呼,直接闯入援救公司总部,将其首席执行官打伤,紧接着又在其行为尚未引起广泛关注的情况下,赶到UPC电脑技术公司,将其总裁菲利普·利德杀死。随后他又赶回援救公司带走儿子,开始逃亡。

三个月之后,战争爆发。

※※※

“我知道爷爷是战争初年出生的,”洛盈讲到这里,忽然停下,有点黯然地说,“但以前我不知道爷爷就是战争的起因。”

“事情有点儿奇怪啊。”安卡微微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你曾祖父要去杀死一个电脑公司的总裁?”

“我阅读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就仔细查了查这部分。情况有一点复杂,不是很直观。主要的问题是商业争端。当时正赶上‘带你回家’公司飞船导航软件换代升级,一切活动都处于停滞当中,原因是救援船的操作系统都由UPC公司开发提供,援救公司嫌升级费用高昂就私自破解,结果电脑公司启动预设木马,将其系统彻底停掉,索要极高罚金。

“出事的那天,救援公司曾经给UPC打过电话,通报了紧急状况,要求一次临时系统授权,UPC拒绝了,怕临时授权变成再度破解。我曾祖父曾亲自打电话到电脑公司,希望从中调停,但电话始终没有交到任何负责人手中。起初曾祖父以为这是接线员不负责任,并未将怀疑的矛头指向UPC高层,然而当他怀着满腔报仇的愤怒殴打救援公司执行官的时候,那人却告诉他,实际上UPC总裁早已听见他的电话,而正是他本人下令不予授权。这其中的道理不难想象,曾祖父当年属于‘沙里淘金’芯片制造公司采矿冶炼部,而‘沙里淘金’是UPC最大的竞争对手,两家公司作为供货商正在争夺一笔订单,而曾祖父正是去安其拉峭壁背后考查新建矿场的地理可能性。这其中的商业利益和私人情绪的细节恐怕没有人完全见证,但曾祖父听人说,利德总裁当时说了句‘生小孩算什么,这可是三千亿欧元的大事’,于是彻底被激怒了,立即改变计划,去了UPC。”

“情况听起来很复杂。”安卡沉默了一会儿说。二人之间空气有些凝重。

“是很复杂。”洛盈点头,她几乎将所有看到的内容背诵在心里,从小到大,她从没有为背诵什么东西花这么多气力,“但更复杂的在后面。当曾祖父杀人之后,逃亡了一周就被人抓住,而被捕一周之后又被人从关押的山洞里救走,推举为联军首领。”

“什么联军?”

“就是后来与地球战斗的反叛军。”

“那是些什么人?”

“都是普通人。有各个基地的飞行员、工程师、科学家,什么人都有。”

安卡没有说话,默默地思量着。

“关于这部分争论很多很多,我没有办法全看完全记住。战争的理由说什么的都有,在爷爷和曾祖父的生平之下列了很多页。”

安卡点了点头,说:“看上去,这不是偶然的爆发。你爷爷的事件可能是偶然的,但反叛军肯定不是。我觉得他们是早就等待这么一个事件了。”

“我也这么想过。”洛盈说,“可是我并没有完全想明白,这样一个偶然事件和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之间的结合点到底在什么位置呢?”

“似乎……”安卡沉吟了一下,“有两个地方很重要。一个是两个电脑公司的斗争,一个是之前的版权争端。从后来的数据库角度,我觉得后者更像是理由。当然也可能两条都是。”

“大概是吧。可是你觉得这样两条理由就够开战吗?我一直不明白,这些版权商业之类的事情值得引起一场战争吗?这可是战争,不是别的事情啊。”

“这就是大事了,我们挺难判断的。”

洛盈的情绪突然有一些波动,她用了很大努力让自己的记述不太情绪化,尽可能客观叙述所读事实,可是说到这里,她还是突然涌起些许忧伤。“其实我不想这样追问,曾祖母的死亡我难过得很,我也很想像其他人那样只想着家与亲人,可是我没办法,我不得不问。如果不问这些大问题,我就不知道曾祖父的行为是不是对的。他为什么要带着大家走到这个新世界,这样的反叛到底对还是不对。”

安卡默默伸出手,揽住她的脖子,揉了揉她的长发,温和地说:“别想太多了。问题不是哪个世界,而是无论如何不应该把两个活人留在风沙里。你曾祖父只是做了他想做的,后来发生的战争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左右得了的。”

安卡吻了吻洛盈的额头,洛盈看着他湖水般的眼睛,一瞬间泪水涌了出来。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任内心情绪起伏。她仿佛能看到那座峭壁,顶天立地,赤红色外表粗糙,迎风兀立,大风中卷起的尘沙像一层剥落至粉碎的面具,呼啸着扬起至半空,遮天蔽日,去除一切矜持顾忌的收敛,带着赤裸裸的凶猛的欲望袭击天地间的一切渺小的生灵。碎片像疯狂的军队只剩集体的灵魂,风沙旋转环绕包裹着废弃的旧船。船里坐着还不知道命运的相互依偎的两个人,像他俩现在这样相互依偎,靠体温彼此取暖,仍相信虚假的希望,忍受寒冷饥饿与临产的剧痛,依赖对新生儿的甜蜜盼望和救援来临的温暖期冀支撑彼此,相互说一切都会好,掩饰内心焦虑,对仅有的食物和水互相推托,构筑得救之后的梦想,对未来的天翻地覆尚一无所知。那是两个人最后的依偎。

洛盈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她安静着没有哭出声,只让眼泪转来转去又慢慢流回心底。

“我们还能有机会再去当年的遗迹看看吗?”

她坐直了,轻轻地问,期待地看着安卡。

“不知道。”安卡犹豫了一下说,“可以向龙格他们采矿组打听一下,看看那边还有没有矿场。”

“你们中队不会往那边飞吗?”

“不会。现在的训练基本上都不会去峭壁以南。”

“那私人飞过去行不行呢?”

“那恐怕更难。”

“纪律太严?”

“这是一方面。”安卡摇摇头,“但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技术问题,比纪律问题严重。”

他说着,双手开始比比画画,做出各种手势模拟各种飞行器的形态。他的手指很长而骨节分明,就像飞机的骨架和翅膀,姿态飞扬。

“飞行许可证我倒是能拿到。不过最小的飞船也有五个隧道车车厢那么大。”安卡用手比画出面包形状的船舱,“至少得三个飞行员同行,两个操控,一个监管电机匣。而且贴着地面飞,可能也过不了山岭。”

“贴着地面?不能飞高了?”

“地效飞行器。飞高了气流可就不够了。”

“可是航天飞机……”

“那是另一码事。”安卡摇了摇头,“航天飞机其实是火箭,不靠气体托,而靠喷燃料。大型航天飞机一般情况是不能开的,除非有任务派遣书,飞一趟火卫二什么的还有可能。而飞行员自己也不能完全自主,必须要地面设置和导航,飞机半自动运行,不可能私飞。至于小型航天飞机……”

洛盈等着,但他忽然停下了,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

“怎么了?”

“小型航天飞机就是战斗机。”安卡继续道,声音还很冷静,但嘴角带上了一丝苦笑,“那是三百六十度喷气式动力,个人操控,功能强悍,我们平时也完全可以自己开,但只不过,费茨给我那架是坏的,我现在还改装不起来,缺的东西太多了。”

“为什么给你一架坏的?”

“他说是为了让我显示一下地球留学的本领。”安卡嘲弄地笑了一声,“不过其实是为了我和他吵的那一架。回队的第一天晚上本来要给我一架好的,但那一晚上过去,第二天就给我找来一架报废掉的,让我修。我也不想和他争,现在正想办法呢。”

“他怎么能这样呢?”洛盈说,“你可以投诉的。他这绝对不是秉公办事。”

“秉公办事?”安卡不以为然地笑笑,“从来就没有秉公办事这回事。”

“那你回来以后还没飞过?”

“没有。每天只干机械师的活儿。”

“你在地球上不是改装过飞机吗?不能仿照着来吗?”

“完全不一样。”安卡说,“地球的飞机升力靠大气,速度正比于重力除以气压开根号,火星大气只有地球上的百分之一,所以同样的飞机在火星上必须达到地球上速度的六倍,才能不掉下来,这样就是上千公里每小时,除非是极强悍坚固的大家伙,否则没戏。火星的发动机和地球的原理完全不一样,它是飞机的唯一升力,功率和能量转化效率高得多,结构也复杂得多,我就算搞懂了,一些阀门的改造也不是手动能完成的。”

洛盈叹了口气,充满同情地看着安卡。

好一会儿,她轻声说:“你知道吗,我开始怀念你原来那驾老马了。”

安卡笑了,看着她的眼睛,似乎在说他也是的。

“我当时就这么说过,”他自嘲地笑着说,“你还不信。”

安卡在地球上曾带洛盈飞行。那和她平时自己乘坐的出租小飞机完全不同,他改装了一架淘汰掉的破旧战斗机,去除了一切战斗设施,干净得只剩动力,改成私人座驾,私自翱翔。尽管飞机在云里颠簸得像五十岁的驴子,但那高度比一般小飞机不知道高了多少。她一落地就呕吐不止,他哈哈大笑,她怪他不说清楚。他说她早晚要想念那驾飞机,她说她才不会,永远也不会。那时她没想到永远这么快就过去了。

她还记得那个黄昏,她胃里翻江倒海,但心里因惊喜而战栗。她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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