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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有暗香盈袖-第16部分

小说: 有暗香盈袖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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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想必是吃痛得紧,他连说话都是扯着嘴角的,声音也有一丝丝喑哑。姻姒深知自己下手重,然非得如此之重,才能灭了心头火气,她挪了挪身子,强忍住走近几步的冲动,借着余光,暗暗地打量着好些时候未见的男人。

他好像什么都没变。

“直到看见你在扇子上写的字,我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人——你那一叠粉蜡笺,我看了好多遍,一笔一划都记着,一个错别字都没有,很好。”殷肆又笑了一下,却沉淀着丝苦楚,“不过五个字,我就断定是遇上了你,阿姻。”

阿姻。他唤他阿姻。

他说过香香、盈盈、袖袖无论哪一个都不适合她,她想他现在找到适合的了。阿姻。勾陈帝君也这般唤她,可这二字从殷肆口中唤出来,莫名就是不一样。她全然不觉得奇怪,就好像这声呼唤已经在耳边沉睡了很久,今日忽然醒来,她差点就要脱口应声。

然而没有。姻姒压低了声音,微微蕴含指责,“所以你是故意的。”

“你指什么?”

“很多事,你都是故意的——故意借口有事离开,故意将我一人丢在桥上,故意扔了我送的扇子,昨日,还故意送来青梅……如果那时你不知我的身份,至少,你会陪我将那条路走完罢?”自嘲般笑出声,琥珀色双眸宛若锋利的箭矢,她死死看向男子,“东商君不愧是东商君,实在太精明与审时度势:怎么,与一个凡人女子尚可如此坦然如故,对身为西参君的我……却非得食言呢?”

她本不想说得如此埋怨,可是话到了嘴边,吐出来远比咽下去容易得多。

“我讨厌你。”她念了他那么多年,一汪诏德泉,一柄破纸扇,就足以粉碎这些年沉淀着的对东商君的所有幻想,万念俱灰的西参娘娘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殷肆,天底下没有人比你更自私,更无情。”

聪慧如殷肆,可以为自己丢扇子的行为想到一百种解释,可是现在的他,却怔在原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只是以为自己被她深深厌恶着,若是说穿了身份,得到的只会是更多的厌恶——就像现在一般。

丢掉那件信物,分明是为了斩断自己的念想:东商君不做没有十成把握的事,包括感情。

可是昨日在屏星道,她隔着冰墙对他说话,严肃的口吻与他所熟识的香盈袖简直判若两人……直到情不自禁笑出声,他才知道这份孽缘怕是剪不断了。

而直到方才,他才知道这份孽缘死也要紧紧攥在手里。

“阿姻,我可以向你讨一个解释的机会吗?”殷肆道,正想上前说些什么,姻姒却刻意地拉开了两人距离:请东商君自重,你我初次见面,莫要称呼得如此亲昵,我不习惯。

初次见面,呵,初次见面。

当真是被彻底讨厌了。素来被他人视作尊崇对象的东商君心间顿时涌起挫败感。

“南坪之事,东商君就当做从未发生过罢。”姻姒垂下脸淡淡道一句,“我也会很快忘记。”

“你何必如此绝情?”他上前一步,双眉皱成拧不开的结。

“绝情?”她眨眼反问一句,对他所言显得茫然无比,初识他身份时眼角的干涩已不复存在,如今她所言的一切不过是本能的反击,“知道么?那天那个人走了之后,下了好大的雨,烟花散了,灯灭了,所有人走跑开了,而我在桥上等一个人,等了很久,他都不回来……我不敢去躲雨,生怕他回来时看不见我,我甚至在担心,他没有雨具,浑身淋湿了会生病该怎么办?”

殷肆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那扇子,我冒着雨在另一座桥边淤泥里寻到了,坏的不成样子,浸了水,字也看不清了……不过看不清也好,从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我要回浮台,我不要为任何不值得的人停下脚步。”女子的声音冷如坚冰,双眸中涌动着超乎于年龄的笃定与决然,“……绝情?东商君怎好说我绝情?”

“我以为我们会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即便相见,也是在浮台海泽冰释前嫌之后。”他阖眼,继而又望向她,沉声一句,“……或者在西参娘娘不那么讨厌东商君的时候。”

她心一动,思量片刻又倔强而言,“那青梅是赔罪?呵,确实,今日我真不该冒然闯入勾陈帝君寝殿,更不该见到你,认出你……我现在才知道,‘参商不相见’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然而世事难料……”

“萍水相逢,不必上心。从此以后,你做你的东商君,我做我的西参娘娘,浮台海泽,永不再见。”她收回目光,踱步往外走去,从未有过的坚定。逶迤及地的藕色轻容纱裙后襟绣着一只鸾凤,振翅欲飞,朝着西方而去,再也不会回来。

殷肆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从面前消失,忽而能够体会到那夜灯会她的心情。

*

大抵这世上种种皆有因缘,纷乱如故,唯有彼此不相欠,才可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欠一个人欠的多了,注定要在往后的时日里还清,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在各种各种的场合。

姻姒觉得,自己一定是欠了那个男人许多许多。

刚刚踏出勾陈帝君寝宫的大门,眼泪就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爱哭,却不在人前哭。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哭得天昏地暗,玄苍知晓她从小便如此,常常一边替她擦着鼻子一边笑话她眼泪袋子;很多年后她长大成人,每每心情低落时,心思细腻的侍从就会小心翼翼离开,由着她独自哭个痛快。

远远瞥见玄苍走过来,她才抬袖拭干泪痕。

玄苍已经发现了她神情的异样,关切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姻姒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故作深沉地长长叹了口气:玄苍,我见到东商君了。

白发男子微怔,迟疑了片刻才道,“恭喜娘娘。”

“有什么好喜的?”她丢过去一个白眼,幽幽解释着,“他昨天留宿在殷泽这里,屏星道未立冰墙,我去找殷泽,便好巧不巧便撞见了。”

“娘娘不是一直想见他么,见到了,自然是可喜可贺的。”玄苍如是说,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那么,东商君是怎样的人呢?”

她垂下眼,用沉默报以回答,袖口上的花朵装饰已经快被她扯下来。

终是觉察女子的低落情绪,而方才也绝非是喜极而泣的举动。东商君时什么样的人,玄苍已经猜到四五分——不管是不是如同传言中的那般英明神武,聪慧过人,俊逸神飞……至少在姻姒看来,肯定是失望之极的。

“娘娘想吃蜜酱凤爪吗?昨儿我做了一些,还泡了青梅酒……”说着其他话来安慰,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得姻姒眼中又泛起了泪光,这才猛然惊觉往后连“青梅”二字都要成禁句才行。玄苍想了想,提议道,“……我去备刀,浮台宫厨房里还有骨头和面团。”

她说不用,抽着鼻子抬手抹掉眼泪。

“那……玄苍陪娘娘再去一趟尘世皇都南坪,或许,还会遇上什么有趣的人。”男子尴尬地笑着,坚强若姻姒,哭泣的样子着实叫人心疼,“勾陈帝君不是让娘娘前往皇都南坪降服妖物吗?不如我们即刻动身,早些办完事,还可以去尘世其他地方玩耍……”

别提那个男人。她忽然打断他。

娘娘是指周公子吗?他的名字我还没有提呢。玄苍蹙眉。

“他就是他,他们是同一个人。”她仍在哽咽,又看了玄苍许久才缓缓开口,“周自横就是殷肆,东商君殷肆,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由她亲口说出来,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玄苍顿了顿,继而无声地笑,“那不是很好吗?不过,还真是想不到呢,竟然会如此之巧……也难怪娘娘会中意那周公子,有些缘分大概冥冥之中就已注定了罢。”

“有、有……什么好的?”听罢玄苍所言,姻姒不由哭得更凶,索性这里是个背道地方,无人看得见她这般狼狈模样,抽泣变作嚎啕,“……哪里……哪里是缘分……是作孽!他们……他们居然是同一个人……亏我还,我还……想着……”

方才在殷肆面前的气势荡然无存,就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眼下只剩一个“怂”字。

“东商君与娘娘一般,亦是得以永生的神明,娘娘再不必担忧人神不得相恋的禁忌,难道不是好事吗?而且,说到底是那位大人啊,玄苍还记得娘娘小时候有多么仰慕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想着能见一面。”

姻姒耸动的双肩渐渐平静,鼻息也轻下去,“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相见……偏偏在我遇见周自横之后……”

在她不可遏制地去憎恨埋怨一个人之后,才遇到最初的美好。

而那份悸动,终究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喜欢东商君,从小打着“讨厌”的名号暗暗喜欢,因为诏德泉的事情而对他非常失望。

万念俱灰之时遇上周自横,本以为迎来第二春,哪知这朵看得见的桃花更烂,还无疾而终。

转而觉得还是东商君殷肆才是正确选择,是支持她的希望……

结果发现这尼玛是同一个人啊,纠结可想而知

21南坪再遇

“我说过,再也不想回到这里,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居然又回来了。”

抚摸着已然落了尘埃的佛龛,姻姒微微一叹。镶嵌着金箔的佛像还是如同往昔的表情,只是缺少了香火供奉,总觉得世间最清心寡欲的姿态也有些莫名寂寥。这座位处南坪的寺庙大而空旷,僧侣众多,之前香客络绎不绝,每天晚课前敲响的钟声,几欲能穿透小半座皇都。

然而眼下整个南坪妖气弥漫,稀薄不足以令整座城陷入混乱。对妖魔气息敏锐的佛门弟子已经分散去往城中各处探查妖气源头,庙宇中余下的大小和尚则全数被招进皇宫,日夜抄经诵佛,祈祷圣上龙体安康。

她此番前来凡尘皇都不同于上一次的散心,乃是受勾陈帝君所托,前来寻找附近妖物躁动缘由。只是当她卷了铺盖滚蛋到南坪之后,才得知另一个消息:东商君殷肆也领了勾陈帝君的诏令,尾随她其后,十分愉快地滚来了南坪。

自从两人身份正式揭晓后,她就一直难以释怀——这事儿搁谁身上估计都不会释怀罢?被从小到大憧憬着的男人戏弄了感情,手也牵了,嘴也亲了,还妄图一走了之消失得彻底,即便有天大的理由,也无法换得她的谅解。

“娘娘说过,是欠勾陈帝君一个人情才接下这桩关系妖族的棘手事,可您已见过东商君,想来也不必再由帝君安排了罢?即便这样,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到了南坪……”正在收拾行囊的白发男子幽幽看了她一眼,调侃道,“若非是对此地想念得紧,又岂会答应他?”

玄苍不会武功,可是姻姒常常觉得,他那张嘴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器了:与殷肆的巧舌如簧不大一样,玄苍不会轻易开口,但只要一开口,对手必定体无完肤。

她就是最好的案例。

“玄苍,看在我俩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求不拆穿,成不?”

说话间两人已寻了间空屋,是平时给斋戒之人所暂居的房间。毕竟是有身份的人才得以入住的地方,布置到也不输于一般客栈,又落得清净,因此之前玄苍才提议住到这里来。只是寺院中的床可不比浮台宫中那般柔软,已经饱受其苦的姻姒蹙着眉在床上坐好又躺下,躺下又起身,来来回回打了好几个滚,仍然觉得浑身不舒服。

末了她终于放弃,找了个尚可的姿势躺好,一遍用手指绕着头发,一遍与里外忙碌的侍从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话,“玄苍,你有喜欢的人吗?”深知玄苍能将此类“私人”问题回答到滴水不漏,想了想她又补充,“……除了我和爹爹。”

玄苍停下手中活儿,抬眼淡淡道,“浮台有很多值得去喜欢的人。”

“不是那种喜欢。”见鱼儿上钩,姻姒也乐得聆听,翻了个身,她双手托起下巴,模样认真且虔诚,“是另一种的喜欢,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没有……吧。”男子回答得很干脆,但是句尾却带了一个语气词,结果原本干脆的话,又显得不那么干脆了,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姻姒猜不透。

“那以后会有的吧?”

“那是以后的事情。”

“玄苍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不依不饶,若是几年前有这等劲头,恐怕早跟着烈焰谷的妖族舞女将最复杂的舞步给学会练熟。

说起这件事,也着实叫人啼笑皆非:西参娘娘本是心血来潮想要在习武之余学一两支舞,好在扶桑神魔聚集的晚宴上一鸣惊人,为此还特意邀来了善舞的妖物虚心求教,哪知偶然听得旁人多嘴一句:东商君似乎对舞乐之事不怎么上心,甚至有些厌恶……

于是学舞的念头便一直搁浅至今。

姻姒脑海中关于周自横的记忆慢慢汇拢起来,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却无端变得浮躁:他到底是想怎样?往昔只是一个名字没日没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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