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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鬼嫁 作者:公子欢喜(出书版)-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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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呀──」一声尖叫,一个颤抖,酒壶往地上跌,装上一只翡翠玉碟,碟子竖起小半个身,碰上边上歪斜的铜瓶。
「叮当!!啷!铿锵!」鸡飞狗跳。
「吵什麽?没看见我正睡觉吗?再吵,我就去告诉主人,掰了你那两颗宝贝门牙!」账台後慢吞吞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头顶中央秃了一大片,肉滚滚的肚子卡在账台与墙壁之间出不来。没好气地训斥一声,狸猫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发现,门前还有人,「好哇!杏仁,我要去告诉主人,你居然不招呼客人!这位客官,想要什麽……妈呀!」
又一声尖叫。
「怎麽了?山楂你闹什麽?又皮痒了吗?」挡在厚厚门帘後的内室里传来不耐烦的数落声。
傅长亭朝里看了一眼,撩袍跨进店内。极瘦的兔子僵在原地,两眼翻著翻著,眼看就要翻过去。「咕噜──」浑身发抖的狸猫小心地咽下一口口水,背脊紧紧贴著墙面,好似这样就能让长满肥肉的肚子看起来能小一些。
「怎麽不说话?杏仁、杏仁!你们两个搞什麽鬼?」许久不闻回答,内室中的韩觇有些急切。
「主……人……」山楂口气虚弱。那个可怕的道士,他、他、他,他走过来了、走过来了啊!
傅长亭站到账台边,还是那张看不见表情的刻板面孔,发冠端正,飞眉入鬓,周身上下仿佛刀削斧裁,棱角分明,难见一丝圆润之气。
他徐徐抬手,手掌心里是一个圆圆的小瓷瓶。轻轻在账台上放下,傅长亭双唇紧闭,转身离去。

瓷瓶上温温的,应该被他握了很久,以至於如今把玩还能感受到几许残留的温度。拔开瓶塞,浓郁的药香在光线暗淡的斗室之中弥漫,清凉的回味让人想起终南山巅经年不散的雾气,甚至还能闻见三清殿上上好香烛点燃後散发的淡淡檀香。终南一脉惯用的上药,有化瘀血,续断骨,生肌肉之奇效。甚至,能医雷火之创。
韩觇失笑:「这个木道士……」
「你在打什麽鬼主意?」一阵阴风,韩觇眼前一暗,嘶哑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师兄。」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这般面目的他,韩觇却仍旧止不住心中发慌。手指一拨,迅速地将瓷瓶藏入袖中。
「哼!」从头到脚都用重重黑纱严密包裹的人影,依稀只能从高大的轮廓与暗沈的嗓音中辨别出这是一个男子,「几日不见,小师弟你的胆子似乎大了不少。」
慌忙垂首,韩觇屏息答道:「韩觇不敢。」
「最好是不敢……」话尾被刻意拉长,重重黑纱後,一双赤红的眼睛隐约可见。
韩觇赶忙再度将头低下。黑纱「窸窣」滑动,每一次轻响都叫人毛骨悚然:「血阵如何了?」
「一切如常。」
「那就好。帝星现世?紫阳真君?哈哈哈哈哈……那又能如何?谋事在人,一旦血阵功成,天又能奈我何?」仿佛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三界俱都匍匐脚下的情景,黑影尖声大笑。
韩觇望著他扭曲的身形,只觉苦涩不堪:「师兄……」
「做好我让你做的事!」还未出口的劝说换来对方毫不留情的叱责。黑影猛地逼近,刻意放柔的语气将一双如血的眼瞳映衬得更为恐怖,「小师弟,从小你最听话。乖乖守著这里,别妄想那些不可能的东西,那只会害了你自己。」
「我没有。」睁大眼,韩觇坦然对上他的逼视。
「呵呵呵呵……」一阵粗嘎的笑声,如来时的突然,眼前蓦然一亮,那挟满死气的黑影已无影无踪。
仿佛历经一场鏖战,韩觇无力地扶著椅背坐下,四肢几近虚脱。袖间的瓷瓶顺著手腕,再度滑落到他的掌中,触手坚硬冰凉,已不复方才的暖意。


夏日炎炎,正午骄阳似火。毒辣的阳光迫得枝头的知了奋力嘶吼。路边行人寥寥,酷热下的曲江城满眼尽是惨白日光。
这时节,天不惜人,人如草芥。吴楚两国交战,钦天城下一役,死伤数万。鲁靖王又发兵坝东;嘉南王之子兰洵袭了位,卧薪尝胆休养了数载,而今兵强马壮,蠢蠢欲动;前方战事激烈,琅琊军急报频频,催促著秦兰溪早回封地。
茶馆里的人们在议论,一连数日,不曾见得那个走街窜巷的卖货郎,定是被抓壮丁的带走了。烽火狼烟之地,总听得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征战却又有几人能凯旋而归?
酒楼之上的卖唱艺人敲著牙板,敛眉低诉:「兴,也是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
秦兰溪被说动了心事,收起扇子,连连摇头:「甘做驿边草,莫为乱世人。」眉间眼下,万般的不忍。
赫连锋轻轻握住他的手:「等我们取下营州,太平盛世指日可待。」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心头猛然跳出韩觇激昂的话语,当今这烽火乱世是因谁而起,是谁铸就?鬼耶?妖耶?魔耶?还是……人?
傅长亭默默不语,手捧茶盅,面容沈静,端重肃穆的面孔看不见半点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模样。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恰好瞥见楼下急急奔过的高瘦身影。这不是……
霍然起身,道者恍若被冰封住般的漠然面容上,不自觉透出一分玩味。

年迈的掌柜坐在账台後昏昏欲睡。店门外门可罗雀,店堂内空无一人。老旧的桌椅板凳静默地摆在原地,感受著光阴的缓缓流逝。
门边悄悄探出一张尖瘦的脸。土黄色的身影趴在客栈外,身体紧紧贴著墙,正竭尽全力想要把自己藏进墙根下那细细一线的阴影里:「这可让我怎麽找?」
杏仁很苦恼:「这大热的天……唉唉,主人尽知道为难人。」
一心窥视店内情形的妖怪不曾察觉,地上的影子不知不觉添了一个。傅长亭一言不发站在他身後。生性古板的道士,即使下了山也不曾起过一丝一毫离经叛道的念头,酷热之下,依旧将一身密不透风的道袍穿得一丝不苟,袖长过膝,道冠高耸,扣子一路扣到下巴尖。他不嫌热,直挺挺站在大太阳底下,颇有兴趣地看著眼前焦虑的兔子精又是搓手又是跺脚,急得满头热汗。
「谁知道那道士住哪间房?他若要收我,我可怎麽办……唉唉,都怪山楂!好好的,想吃什麽白糖糕。噎死算了!」拉起袖子,仔仔细细地把两颗金色的大门牙再擦一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背脊上阴嗖嗖的,凉得渗人。杏仁不安地回头,「妈呀……」
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倒在门槛便。枯瘦如柴的兔子精举起手,紧紧护卫著自己的宝贝门牙:「你、你、你……」
「你家主人找我?」听到了他方才的自言自语,傅长亭问道。但凡妖魔鬼怪见了他,都是这般反应。傅长亭已经习以为常。除了那个人……韩觇,好像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畏惧,哪怕雷动九天,哪怕剑抵喉头。或是放肆大笑,或是冷冷瞪视,或慷慨陈词,或兀自低语,斯文的,偏激的,愁肠百结的,那人有截然不同的无数表情,却从未显露过害怕。
「我、我、我……」面如土色的妖精挣扎著想要站起来,却怎麽也无法如愿。哆哆嗦嗦地从袖子里拽出一根用丝绳编结的坠饰,颤颤举到傅长亭眼前,「我家主人让我来转交这个。」
是一个玉坠,碧玉雕刻的荷叶栩栩如生,粉荷半开,叶上蹲一只小小的蟾蜍。做工细致,雕琢静美,不似普通凡间之物。
「是一对的。这家的小公子有一个,这个是、是那孩子的。」见傅长亭出神凝视,杏仁略松了一口气,「主人说,好歹留个挂念。」
长舒一口气,终於把主人交代的做完了。杏仁狼狈起身,不等傅长亭开口,撒开脚丫子,连蹦带跳,立时跑得无影无踪。
道者怔怔站在原地,思索良久,低下头,郑重将它系於腰间。荷叶模样的坠子在阳光下熠熠闪著微光,微小却直入心底,像极了那孩子的眼神,那夜韩觇手中由竹箫幻化而成的小蟾蜍精的眼神。

对谁都笑脸相迎的卖货郎果然许久不见踪影,邻家细心的婶娘拉著秦兰溪絮絮念叨,那个来回於京城与营州之间的年轻步贩也有些日子不见了:「外头太乱,大家都不敢出门了。」
好脾气的王侯有的是耐心与她闲话家常。快人快语的女子利索地磕著瓜子,声调响亮:「哎呀,别看卖了这麽多年布,才十九呢!什麽都好,就是脸上有颗大黑痣,破了面相。得亏是个男的,若是女子,嫁人就难了。呵呵呵呵,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呐。这样的年景,大家都一样,能过得去就好,凑和著过吧。哪天老天爷开眼了,不打仗了,就过得舒坦了。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等到那天了。」
秦兰溪笑著起身为她沏茶:「婶娘年轻著呢。」
趁她不留神,回头往这瞟一眼,一挤眉,一弄眼,顽皮一笑。
客栈的生意还是不好,偌大的店堂里稀疏坐了几个歇脚的客人。夕阳西下,笼罩了一整天的闷热暑气终於被风吹散,习习凉风从门前吹过,为店内带来一丝清凉。
赫连锋笑著对他扮个鬼脸,一来一去的眼神中有傅长亭看不明白的默契。百战百胜的大将军与琅琊王是自小的青梅竹马。从九岁那年,秦兰溪在街边捡回饿得奄奄一息的赫连锋起,赫连锋就成了秦兰溪的影子。朝夕相处,同食同寝,名为主仆,实为知交。即便战场之上,百步之内,有秦兰溪便必有赫连锋。好事之徒甚至一度流传,他们是共用一顶大帐的。
流言蜚语里,他们却听而不闻。拉手,扶肩,种种亲昵举动一概旁若无人。
「他们说,本王是要为天下人而活的。其实,比起天下,本王更想做一做自己。」临行前,秦兰溪如此对傅长亭说道,语调轻快,笑意盈盈,「或许不出三五年,神州一统,天下归心。天下人都不必再受离乱之苦惬意生活。只是,秦兰溪却再不是秦兰溪。」
素来明亮的眼眸有那麽一瞬间变得黯淡,一刹之後,却又盛满笑意:「但是,无论如何,赫连会在我身边,对吗?道长你能掐会算,为本王起一卦如何?」
傅长亭匆匆避开了他的眼:「天机不可泄露。」
「道长?长亭?」
倏然回神,傅长亭身形一顿,茫茫然抬眼:「嗯?」
赫连锋按著腰中长刀,话语迟疑:「怎麽了?从来不见你恍神。」
「没事。」
驰名天下的百胜将军有一张与魁梧身材相衬的刚毅脸庞,经年习武加之多年征战,眉心一紧便不怒自威,同秦兰溪的亲切圆润相比,更显威仪:「月色正好。道长,你我二人切磋一番如何?」
傅长亭举头望窗外,日已西沈,明月当空:「不了。贫道要出门一趟。」
赫连锋神色疑惑,傅长亭不再多言,抬手将杯中茶水饮尽,整顿衣冠,飘然而去。


霖湖两岸垂柳依依,柳堤外群山巍峨,连绵起伏。湖光山色掩映,一轮明月皎皎。
烟柳旁,石亭下,不闻莺啼,不闻虫鸣,不闻那夜呜咽如泣的箫声。傅长亭站在亭中,面朝湖水,背手而立。韩觇并未出现,孤身而来的道者神色端静,负著长剑一心一意地等。下意识间,他总觉得,他会来。
来的却不是他。
「长夜漫漫,寂寞无边。莫要辜负这良辰美景,就让奴家为道长献舞一曲,共度今宵。」娇脆悦耳的声音来自湖底。
涟漪一圈圈荡开,平静的水面波澜迭起。水花翻溅,身著玫红纱裙的女子轻风一般嫋嫋从水中行来,裙裾如波,踏水无痕。
「好俊俏的道长。」走到近处,她掩嘴娇笑,黛眉红唇,颊泛朝霞,一双桃花眼媚眼如丝,额中央的鲜红花钿妖异如许,「奴家离姬,见过真君。」
飘飘然下拜,似弱柳扶风,似雨润荷花。
傅长亭双眉微蹙,视线昂然扬起,无视牡丹般鲜豔的她:「退下!」
修炼五百载的鲤鱼精,纵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貌,亦难保有一肚子奸如蛇蝎的狠毒心肠。
「真是个无情的人。」她霎时变得委屈,美目中泪水盈盈。大著胆子再走一步,月光直白,照出抹胸下半露的酥胸,柔若无骨的玉手水草般攀来,牵住他的袖摆,「好人,你为何都不看我一眼?」
媚声入骨,馥郁的香气随著她的贴近扑鼻而来,似兰非兰,似麝非麝,钻进心底,燎起无垠欲火。傅长亭目光更冷,神色一凛,挥袖怒喝:「放肆!」
声如洪锺,震破她的魔音贯耳,袖风激荡,一股劲气直往她面上打去。
「啊呀──」离姬惨呼一声,急急朝脸上捂去,颊上已是血如泉涌。顾不得疼痛,她只心痛自己的如花容颜,「你这狠心的道士!」
天罡正气环身游走,傅长亭脸色森冷,掌间一团杀气,毫无半分怜香惜玉之情:「妖孽,你害过多少人命?」
「怕是你数也数不清。」离姬尚未作答,柳林中忽来一阵轻笑,韩觇缓步而出。看了许久的热闹,鬼魅笑得促狭,「好一位清心寡欲的修道人,美色当前,岿然不动。」
不理会他的调笑,傅长亭轻哼一声,偏过脸,又是下巴高抬的冷淡模样。
韩觇摇一摇头,走至湖边,脚步微抬,竟也是踏浪无痕:「可惜了我们的离姬姐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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