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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周作人文集之追怀故人_周作人-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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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小品

    一一个乡民的死

    我住着的房屋后面,广阔的院子中间,有一座罗汉堂。它的左边略低的地方是寺里的厨房,因为此外还有好几个别的厨房,所以特别称它作大厨房。从这里穿过,出了板门,便可以走出山上。浅的溪坑底里的一点泉水,沿着寺流下来,经过板门的前面。溪上架着一座板桥。桥边有两三棵大树,成了凉棚,便是正午也很凉快,马夫和乡民们常常坐在这树下的石头上,谈天休息着。我也朝晚常去散步。适值小学校的暑假,丰一①到山里来,住了两礼拜,我们大抵同去,到溪坑底里去捡圆的小石头,或者立在桥上,看着溪水的流动。马夫的许多驴马中间,也有带着小驴的母驴,丰一最爱去看那小小的可爱而且又有点呆相的很长的脸。 ——

    ①丰一,周作人的长子,1912年生(时周作人廿八岁)原取名丰丸,后改名丰一,号之获。在囚十年代曾有效文创作发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用日文写有《荻庐杂忆》,在日本《飚风》杂志上发表。 

    大厨房里一总有多少人,我不甚了然。只是从那里出入的时候,在有一匹马转磨的房间的一角里,坐在大木箱的旁边,用脚踏着一枝棒,使箱内扑扑作响的一个男人,却常常见到。丰一教我道,那是寺里养那两匹马的人,现在是在那里把马所磨的麦的皮和粉分做两处呢。他大约时常独自去看寺里的马,所以和那男人很熟习,有时候还叫他,问他各种小孩子气的话。 

    这是旧历的中元那一天。给我做饭的人走来对我这样说,大厨房里有一个病人很沉重了。一个月以前还没有什么,时时看见他出去买东西。旧历六月底说有点不好,到十多里外的青龙桥地方,找中医去看病。但是没有效验,这两三天倒在床上,已经起不来了。今天在寺里作工的木匠把旧板拼合起来,给他做棺材。这病好像是肺病。在他床边的一座现已不用了的旧灶里,吐了许多的痰,满灶都是苍蝇。他说了又劝告我,往山上去须得走过那间房的旁边,所以现在不如暂时不去的好。 

    我听了略有点不舒服。便到大殿前面去散步,觉得并没有想上山去的意思,至今也还没有去过。 

    这天晚上寺里有焰口施食。方丈和别的两个和尚念咒,方丈的徒弟敲钟鼓。我也想去一看,但又觉得麻烦,终于中止了,早早的上床睡了。半夜里忽然醒过来,听见什么地方有铙钹的声音,心里想道,现在正是送鬼,那么施食也将完了罢,以后随即睡着了。 

    早饭吃了之后,做饭的人又来通知,那个人终于在清早死掉了。他又附加一句道:“他好像是等着棺材的做成呢。” 

    怎样的一个人呢?或者我曾经见过也未可知,但是现在不能知道了。 

    他是个独身,似乎没有什么亲戚。由寺里给他收拾了,便在上午在山门外马路旁的田里葬了完事。 

    在各种的店里,留下了好些的欠账。面店里便有一元余,油酱店一处大约将近四元。店里的人听见他死了,立刻从账簿上把这一页撕下烧了,而且又拿了纸钱来,烧给死人。木匠的头儿买了五角钱的纸钱烧了。住在山门外低的小屋里的老婆子们,也有拿了一点点的纸钱来吊他的。我听了这活,像平常一样的,说这是迷信,笑着将他抹杀的勇气,也没有了。 

    一九二一年八月三十日作 

    二卖汽水的人

    我的间壁有一个卖汽水的人。在般若堂院子里左边的一角,有两间房屋,一间作为我的厨房,里边的一间便是那卖汽水的人住着。 

    一到夏天,来游西山的人很多,汽水也生意很好。从汽水厂用一块钱一打去贩来,很贵的卖给客人。倘若有点认识,或是善于还价的人,一瓶两角钱也就够了,否则要卖三四角不等。礼拜日游客多的时候,可以卖到十五六元,一天里差不多有十元的利益。这个卖汽水的掌柜本来是一个开着煤铺的泥水匠,有一天到寺里来作工,忽然想到在这里来卖汽水,生意一定不错,于是开张起来。自己因为店务及工作很忙碌,所以用了一个伙计替他看守,他不过偶然过来巡阅一口罢了。伙计本是没有工钱的,火食和必要的零用,由掌拒供给。 

    我到此地来了以后,伙计也换了好儿个了,近来在这里的是,一个姓秦的二十岁上下的少年,体格很好,微黑的圆脸,略略觉得有点狡狯,但也有天真烂漫的地方。 

    卖汽水的地方是在塔下,普通称作塔院。寺的后边的广场当中,筑起一座几十丈高的方台,上面又竖着五枝石塔,所谓塔院便是这高台的上边。从我的住房到塔院底下,也须走过五六十级的台阶,但是分作四五段,所以还可以上去,至于塔院的台阶总有二百多级,而且很峻急,看了也要目眩,心想这一定是不行罢,没有一回想到要上去过。塔院下面有许多大树,很是凉快,时常同了丰一,到那里看石碑,随便散步。 

    有一天,正在碑亭外走着,秦也从底下上米了。一只长圆形的柳条篮套在左腕上,右手拿着一串连着枝叶的樱桃似的果实。见了丰一,他突然伸出那只手,大声说道:“这个送你。”丰一跳着走去,也大声问道: 

    “这是什么?” 

    “郁李。” 

    “哪里拿来的?” 

    “你不用管。你拿去好了。”他说着,在狡狯似的脸上现出亲和的微笑,将果实交给丰一了。他嘴里动着,好像正吃着这果实。我们拣了一颗红的吃了,有李子的气味,却是很酸。丰一还想问他什么话,秦已经跳到台阶底下,说着“一二三”,便两三级当作一步,走了上去,不久就进了塔院第一个的石的穹门,随即不见了。 

    这已经是半月以前的事情了。丰一因为学校将要开始,也回到家里去了。 

    昨天的上午,掌柜的侄子飘然的来了。他突然对秦说,要收店了,叫他明天早上回去。这事情大鹘突,大家都觉得奇怪,后来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因为掌柜知道了秦的作弊,派他的侄子来查办的。三四角钱卖掉的汽水,都登了两角的账,余下的都没收了存放在一个和尚那里,这件事情不知道有谁用了电话告诉了掌柜了。侄子来了之后,不知道又在哪里打听了许多话,说秦买怎样的好东西吃,半个月里吸了几盒的香烟,于是证据确凿,终于决定把他赶走了。 

    秦自然不愿意出去,非常的颓唐,说了许多辩解,但是没有效。到了今天早上,平常起的很早的秦还是睡着,侄子把他叫醒,他说是头痛,不肯起来。然而这也是无益的了,不到三十分钟的工夫,秦悄然的出了般若堂去了。 

    我正在有那大的黑铜的弥勒菩萨坐着的门外散步。秦从我的前面走过,肩上搭着被囊,一边的手里提了盛着一点点的日用品的那一只柳条篮。从对面来的一个寺里的佃户见了他问道: 

    “哪里去呢?” 

    “回北京去!”他用了高兴的声音回答,故意的想隐藏过他的忧郁的心情。 

    我觉得非常的寂寥。那时在塔院下所见的浮着亲和的微笑的狡狯似的面貌,不觉又清清楚楚的再现在我的心眼的前面了。我立住了,暂时望着他□的走下那长的石阶去的寂寞的后影。 

    八月三十日在西山碧云寺 ——

    这两篇小品是今年秋天在西山时所作,寄给几个日本的朋友所办的杂志《生长的星之群》,登在一卷九号上,现在又译成中国语,发表一回。虽然是我自己的著作,但是此刻重写,实在只是译的气氛,不是作的气氛。中间隔了一段时光,本人的心情已经前后不同,再也不能唤回那时的情调了。所以我一句一句的写,只是从别一张纸上誊录过来,并不是从心中沸涌而出,而且选字造句等等翻译上的困难也一样的围困着我。这一层虽然不能当作文章拙劣的辩解,或者却可以当作它的说明。 

    一九二一年十二月十五日附记。 

    (1921年8月作,选自《过去的生命》)



 爱罗先珂君

    一

    爱罗君于三日出京了。他这口是往芬兰赴第十四次万国世界语大会去的,九月里还要口来,所以他的琵琶长靴以及被褥都留在中国,没有带走。但是这飘泊的诗人能否在中国的大沙漠上安住,是否运命不指示他去上别的巡礼的长途,觉得难以断定,所以我们在他回来以前不得不暂且认他是别中国而去。 ——

    ①爱罗先珂(b·r·epomehk,1889-1952),俄国诗人、童话作家。童年时因病双目失明。25岁离开俄国本士,先后在暹罗(今泰国)、缅旬、印度、日本等地漂泊。1921年日参加“五一”游行,被日本当局驱逐,来到中国。1922年2月,在鲁迅、周作人推动下,经蔡元培特聘,来北京大学教授世界语,借住在周氏兄弟八道湾住宅里。周作人多次陪同爱罗先珂到北京各校讲同,并作翻译。 

    爱罗君是世界主义者,他对于久别的故乡却怀着十分迫切的恋慕,这虽然一见似乎是矛盾,却很能使我们感到深厚的人间味。他与家中的兄姊感情本极平常,而且这回只在莫恩科暂时逗留,不能够下乡去,他们也没有出来相会的自由,然而他的乡愁总是很强,总想去一亲他的久别的“俄罗斯母亲”。他费了几礼拜之力,又得他的乡人柏君的帮助,二十几条的策问总算及格,居然得到了在北京的苏俄代表的许可,可以进俄国去了。又因京奉铁道不通,改从大连绕道赴奉天,恐怕日本政府又要麻烦,因了在北京的清水君的尽力,请日本公使在旅行券上签字,准其通过大连长春一带。赴世界语大会的证明书也已办妥,只有中国护照尚未发下,议定随后给他寄往哈尔滨备用,诸事都已妥帖,他遂于三日由东站出京了。 

    京津车是照例的拥挤,爱罗君和同行的两个友人因为迟到了一点,--其实还在开车五十分前,已经得不到一个座位了。幸而前面有一辆教育改进社赴济南的包车,其中有一位尹君,我们有点认识,便去和他商量,承他答应,于是爱罗君有了安坐的地方,得以安抵天津,这是很可感谢的。到了天津之后,又遇见陈大悲君,得到许多照应,这京津一路在爱罗君总可说是幸运的旅行了。 

    他于四日乘长平丸从天津出发,次日下午抵大连。据十一日《晨报》上大连通讯,他却在那时遇着一点“小厄”。当船到埠的时候,他和同行友人上海的清水君,一并被带往日本警察署审间。清水君即被监禁,他只“拘留半日”,总算释放了。听说从天津起便已有日本便衣警察一路跟着他,释放以后也仍然跟着一直到哈尔滨去。他拿着日本全权公使的通过许可,所以在大连只被拘留半日,大约还是很侥幸的罢!清水君便监禁了三天,至七日夜里才准他往哈尔滨去,——当然也被警察跟着。他们几时到哈尔滨、路上和在那里是什么情形,我还没有得到信息,只能凭空的愿望他的平安罢。 

    爱罗君在中国的时候,政府不曾特别注意,这实在是很聪明的处置,虽然谢米诺夫派的“b老爷”以及少数的人颇反对他。其实他决不是什么危险人物,这是从他作品谈话行动上可以看出来的。他怀着对于人类的爱与对于社会的悲,常以冷隽的言词,热烈的情调,写出他的爱与憎,固此遭外国资本家政府之忌,但这不过是他们心虚罢了。他毕竟还是诗人,他的工作只是唤起人们胸中的人类的爱与社会的悲,并不是指挥人去行暴动或别的政治运动;他的世界是童话似的梦的奇境,并不是共产或无政府的社会。他承认现代流行的几种主义未必能充分的实现,阶级争斗难以彻底解决一切问题,但是他并不因此而承认现社会制度,他以过大的对于现在的不平,造成他过大的对于未来的希望,--这个爱的世界正与别的主义各各的世界一样的不能实现,因为更超过了他们了。想到太阳里去的雕,求理想的自由的金丝雀,想到地面上来的土拨鼠,都是向往于诗的乌托邦的代表者。诗人的空想与一种社会改革的实行宣传不同,当然没有什么危险,而且正当的说来,这种思想很有道德的价值,于现今道德颠倒的社会尤极有用,即使艺术上不能与托尔斯泰比美,也可以说是同一源泉的河流罢。 

    以上是我个人的感想,顺便说及。我希望这篇小文只作为他的芬兰旅行的纪念,到了秋天,他回来沙漠上弹琵琶,歌咏春天的力量,使我们有再听他歌声的机会。 

    爱罗君这个名称,一个朋友曾对我说以为不妥,但我们平常叫他都是如此,所以现在仍旧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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